一旦尉迟迥倒戈,那大家不过就是这之中的炮灰罢了,就算是真的能够活下来,又要何去何从?
这样的话不能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什么斥候战和率军出击,不过是大家找来试探尉迟迥的借口罢了。现在尉迟迥这样的态度,却让他们真的不得不怀疑。
或许这位老帅,真的要反了?
那么他们又应该如何做?
将领们不知不觉凑成一团。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有间隙,不过眼前已经关乎到所有人的根本利益,就算是有间隙也不在乎了。
命比别的矛盾都重要。
或许针对老帅尉迟迥的不作为,他们需要有所作为了。
将领们交头接耳,已经达成一致。
而此时中军大帐之中,尉迟迥缓缓坐下,大帐的帷幕似乎隔绝了他和外面,但是他并不是不知道外面都在发生什么。
中军大帐中并非只有尉迟迥一个人,行军长史李惠就站在大帐柱子的阴影中,他低声说道:“将军,这样下去军中难免会有一些谣言和猜忌的,将军难道就不打算澄清一下?”
“澄清,如何澄清?”尉迟迥叹息道,“当李荩忱把某的孙女纳为妃子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无法澄清了,而且这些年从邺城传出来的那些流言蜚语,难道长史还不清楚么?”
李惠沉默不语。
他是去过邺城的,甚至是亲耳听到过类似的谣言的,当然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作怪并不是很难查出来,汉人的使者许善心和那些早就看尉迟迥不顺眼并且想要将其取而代之的山东士族们绝对不会介意散播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的。
尉迟迥依然能够稳定的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来是因为宇文宪的麾下除了王轨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能够和他相比肩的将领,二来也是因为宇文宪对尉迟迥的信任。
但是这种信任终究是有限度的。再坚固的堤坝也挡不住洪水不间断的冲刷和碰撞,宇文宪对尉迟迥的信任也正如这堤坝。
原来的时候,尉迟迥直面的是杨坚,是韦孝宽,所以就算是有这些谣言中伤,尉迟迥也可以不管不顾。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的正面敌人已经是自己的孙女婿,在舆论压力以及战况进展不利的情况下,尉迟迥能不能依旧在宇文宪那里保持信任,恐怕谁都不能确定。
“索性老夫向齐王殿下乞骸骨吧。”尉迟迥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军中的将士现在肯定也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今天这些将领们前来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意思在,既然已经不能服众,那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将军不可。”李惠径直说道,“将军固然有和南蛮沟通的嫌疑,但是将军毕竟也是现在齐王麾下唯二的两员老将,其余诸如陈王等人已经可以证明至少难以独当一面,若是将军告老还乡的话,那又让齐王殿下怎么想,让百官怎么想,岂不是就等于将军自己默认了这些流言蜚语并且心中有愧么?”
尉迟迥狠狠的一拍桌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夫现在徘徊于此,又将如何是好?!”
李惠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尉迟迥已经霍然起身离开,让他已经快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下去,他看着尉迟迥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其实老将军你明知道还有更好的道路可以走,只不过即使是韦孝宽他们都已经给你做了榜样,可是你依然不愿意选择罢了。
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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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尉迟迥现在很头疼,杨坚也很头疼。
他没有想到局势竟然会发生现在这样的变化。
汉军过了洛川之后所向披靡,宇文盛所部溃不成军,现在汉军已经越过了延州,宇文盛几乎没有起到任何抵抗的作用,就和他的儿子宇文述一起成为了汉军的俘虏。
杨坚可没有指望着这一对父子能够为了保护大周而浴血奋战直到战死,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已经弱到了甚至连阻挡汉军哪怕是半天的功夫都做不到。
延州丢了,朔方郡的梁睿已经派了传令兵前来告急,如果杨坚不抓紧前去救援的话,朔方郡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毕竟朔方那边的守军数量可不是非常多。
可是现在的杨坚手中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兵马,元谐已经率军从五原出发直扑灵武,现在围绕灵武的战斗应该也已经打响了,想要从灵武撤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而这银州城中的将士,可战之兵固然不少,但是杨坚是绝对不会再把这些兵马派上前线的,因为这几乎是他最后保命的力量了,如果这些兵马也折损掉,那杨坚和光杆司令还有什么区别?
他毕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梁睿和元谐等人的忠诚上。
因此现在杨坚除了让梁睿严防死守之外,也只能站在银州的城楼上大骂宇文盛父子无能。
“足足四五万人,就算是四五万头猪,南蛮也得抓上两三天吧,可是两三天,南蛮用了两三个时辰就拿下了延州,这宇文盛难道连猪都不如?!”杨坚愤懑的拍着城墙上的城垛。
“殿下,我们不应该小看南蛮这一次使用的新型武器,现在我们虽然只是从溃兵的只言片语当中知道一些,但是几乎可以断定正是这种新式武器最终打断了宇文父子的脊梁骨。”骨仪面带忧色,“属下认为我们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我们能提前做什么准备,”杨坚很无奈,“一直到现在,我们对于这种武器到底是什么样子都不得而知,那些所谓的什么声如雷霆、形如闪电,本王是不信的,若是李荩忱真的掌握了雷公电母的能力,那这天下早就已经是他的了。”
骨仪也微微颔首:“这种武器至少现在应该还是有弱点的,至少我们眼前还有一个朔方郡,可以让我们看看这东西到底有几斤几两。”
杨坚径直说道:“不过既然能够让宇文盛父子闻风丧胆,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将士们的士气不可掉,若真的是什么如同当初黄巾教的那些鬼把戏,那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另外既然要让将士们安心,那我们就做的彻底一些,找一些和尚来做法事吧,给大军驱魔。”
第一四一九章又要交易?
骨仪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信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是至少也可以让军中将士们安安心。
毕竟因为之前的延州之败,听到传闻的军中将士也都心神不宁,不管敌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法术还是真的造出来了什么新的武器,军心不能未战先乱。
“鸿门之战,尉迟顺也败得惨,十有八九也是败在了这种东西之下。”杨坚紧接着说道,他为了以防万一,派出了很多斥候来往打探消息,果然就打探到了尉迟顺兵败被俘的事情。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遭遇一场惨败,汉军不用想也知道应该也是用了那种武器。毕竟杨坚和尉迟父子交手的机会也不少,当然知道尉迟迥和尉迟顺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刚正不阿的父子两人直接放水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是说宇文盛的大败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无能,还因为这种武器的确有不小的威力。
杨坚甚至有些嫉妒李荩忱了,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能够得到这种东西,除非是老天保佑。
难道自己的运气就真的比不过李荩忱么?
从长安到这银州,自己已经再狼狈不堪了,老天爷难道就不能开开眼帮帮自己么?
“既然这种东西能对付骑兵,那我们的骑兵就不要贸然行动,到时候各部依托城池和壕沟防守,不可轻举妄动。”杨坚斟酌说道,他看着脚下的城墙,至少自己对这还算高大的城墙有信心。
老天爷不帮,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了。
骨仪领命去了,而杨坚下意识的向南眺望。
围绕朔方展开的战斗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朔方更往南,就是长安。
不知道自己的家眷现在怎么样了,儿女们还小啊······
想到家人,即使是一向铁石心肠的杨坚,也觉得心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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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杨丽华也的确正在经历一场煎熬。
李荩忱从杨丽华不自然的动作中就猜测到她肯定有话要说。
但是李荩忱并不打算开口问。
他当然知道杨丽华想要说什么,因为杨妙写好的那封家书就在李荩忱的案头上,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杨丽华的目标肯定是这个,因为自从进了御书房之后,她的目光就时不时的向这上面看。
李荩忱存心想要捉弄她,只是匆匆翻看着奏章。
杨丽华轻轻咬了咬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李荩忱又放下了一本奏章。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杨丽华低声说道。
“嗯,那你退下吧。”李荩忱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杨丽华似乎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只能鼓起勇气开口:“陛下,这封信明天就要寄走么?”
“哪封信?”李荩忱装作不知情。
“就是奴的妹妹写给家父的信。”杨丽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这个呀,”李荩忱拿起桌子上的信,扬了扬,“没错。”
杨丽华急忙说道:“那可不可以交给妾身保管。”
李荩忱笑着问道:“这是你妹妹给你爹爹的信,就算是写的时候你在旁边有所参谋,好像也不能就直接给你吧,朕可是答应了妙儿的,要是被妙儿发现了怎么办?”
杨丽华径直说道:“陛下明知道这封信寄出去对妙儿和家父都不好,又为何会应允?”
李荩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冷声说道:“你就算是扯谎的话也不要扯着妹妹,妙儿写信是她愿意的,朕同意的,而且就算是有什么意外,朕也会护她周全,轮不到你来担心。你担心的实际上是你的爹爹,对不对?”
杨丽华脸色一变,急忙拜倒在地:“妾身有罪。”
毕竟杨坚在是自己的父亲之上,更是大汉的敌人。
李荩忱笑道:“你又何罪之有,亲情本来就是人应该有的,若是连父母养育之情都丢到身后了,那这人和牲畜还有什么区别?”
杨丽华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说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真的觉得这么一封信送到杨坚的手上是在害他么?”
杨丽华秀眉微蹙,低声说道:“陛下此话何意,奴婢不懂。”
“不,你懂,”李荩忱径直道,“只不过你还心存侥幸。要说妙儿那个小姑娘看不透,朕尚且能够理解,你说你不明白,朕不信。”
杨丽华迟疑片刻,唯有苦笑。
的确,战局已经演变成眼前这个样子,杨坚就算是等在银州,也不过是自寻死路,大汉厚积薄发所囤积的力量根本就不是杨坚的那些兵马能够抵挡的,火枪也好,那些还没有上场的新式火器也罢,都将把杨坚彻底击败。
身为李荩忱身边的女官,杨丽华的确接触到了很多和火器相关的奏章等等,对于火器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只不过现在她也不可能把这些有用的消息传递出去,只能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着北方的战争结果。在火器面前,杨丽华知道杨坚已经必然没有胜算。
所以现在与其期待着杨坚能够继续抵抗,还不如期待着杨坚能够向李荩忱低头,至少那样不是必死的结局。
这样一封家书,当然能够起到劝说杨坚低头的作用,哪怕杨丽华明知道以父亲骄傲的性格,应该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至少在这乱世之中,活着也比死了好。
李荩忱伸手将那一封信推到杨丽华的身边:“朕知道你之前很想撕毁它,但是只是害怕朕怪罪。现在朕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并且还可以帮你告诉妙儿,信已经寄出去了。”
杨丽华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荩忱会选择这么做。
手轻轻颤抖着放在信上,手指抖动了一下。
不过终究她还是用力将信向着李荩忱的方向推了一下,低下头:“妾身······妾身不能欺骗妙儿,更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毕竟这是她的心愿,她有权让爹爹知道。”
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向杨丽华,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杨丽华的选择:“想不想让杨坚活?”
杨丽华霍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李荩忱。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