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当天。
中午。
武则天在大明宫宴请重臣。
这是年年都保有的节目。
皇帝午间宴请廷臣的范围较广。
到了晚上年夜，则只有少数重臣能有幸参与。
一般也就是中枢的宰辅们。
即体现了皇帝对廷臣一年为国操劳的犒赏，又是皇帝笼络臣子的手段。
所以廷臣也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以能得到皇帝邀请为荣。
武则天本是要求李宪参加晚上的年夜，可却临时改变了注意。
命令李宪同时也列席午间的宴会。
作为旧城一个九品县令，虽然是皇族，由于被贬为庶人的缘故，李宪只能列席殿内最后，靠边角的地方。
觥筹交错，盛赞溢美言辞不绝于耳。
酒微酣，一曲西域舞曲结束后，妙曼的伶人舞姬蹑手蹑脚退下。
群臣面色微红，看似醉了，眼神迷离，耳朵却竖了起来。
宴会进行到现在，按照往年的惯例，皇帝要讲话了。
只是不知皇帝要今年讲些什么，往年这个时候，有嘉许大家一年功劳，也有隐晦的敲打某些人。
谁都不敢等闲对待。
表面装醉，心中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武则天放下酒樽，唇角含笑，目光平和扫视诸臣，“李宪。”
声音传出，群臣一个激灵。
李旦、武承嗣，数十双眼睛蹭一下看向角落。
李宪正一个人自顾自低头吃着东西。
闻声，在众人注视下，他快速咽下嘴里的饭食，喝了杯酒顺了顺起身走到殿中央。
“臣在。”
李宪作揖郑重应了一声，心中琢磨着，应该是给他升官了。
他一直琢磨，武则天让他参加午宴的目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升官一事，才需要有朝中重臣在场。
原本他以为，此事会放在年后。
数十道目光落在李宪身上，审视着。
神色各异。
武则天嘉许道：“你在旧城做的不错，旧城在你的治理下，不到半年，就好似脱胎换骨，朕很满意。”
“决定擢升你为长安府尹，从三品。”
“希望你在长安府尹的位置上，能把你在旧城做的事情，重新做一遍。”
“同时，今天朝中肱骨都在场，你现场说一说，如果让你治理长安，除了你已经做过的，你还准备怎么做。”
“你嘲讽祖母，每当青黄不接，就要去洛阳吃馍馍，那你就要帮朝廷解决这一问题。”
“你的田地改造，虽然能缓减关中粮食紧缺问题，但单此一项，还不足以彻底解决关中粮食问题。”
长安府尹！
从三品！
所有人都不由露出震惊之色。
九品到从三品，已经不能用平步青云来形容了。
长安府尹，管辖着长安都城周边数十县府！
权力之大，以往都是皇帝信任的心腹才能够担任。
足可见武则天对解决粮食紧缺这一问题的迫切。
竟然敢用李宪！
李显、李旦、李令月都不由有些嫉妒羡慕。
就是李宪都没想到，会让他任长安府尹。
不过想一想，又觉得合乎意料。
武则天始终不敢让他离开其视线范围。
虽然武则天问的太突然，李宪没有准备。
不过关于如何解决粮食问题，给武则天做这柄刀，李宪已经思考了数月时间。
略作沉吟，组织好语言后说道：“臣确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解决关中产粮问题，最容易入手的就是增产，也就是旱地改造。”
“臣若任长安令，此事还会继续推动。”
“正如祖母所言，单此一项，不足以彻底解决粮食问题。”
“土地兼并，导致优质的良田落入权贵豪阀手中，百姓生产积极性被严重抑制，所以臣任长安令后，会严厉打击土地兼并。”
“其二，推动豪阀权贵纳粮。”
听到这里时，武则天看了眼群臣。
这些微醉的臣子，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有人已经露出了愤怒之色。
李宪仿若未觉，自顾自说道：“豪阀权贵，兼并控制了最多最好的土地，享受着朝廷赋予他们，远超于普通百姓的特权，养尊处优，却从未向朝廷缴纳一粒粮食。”
“同时还领着俸禄。”
“他们的俸禄，都是民脂民膏！”
“他们以不缴纳粮赋作为有别于百姓，尊贵特权地位的象征，以此为荣。”
“臣以为，这不是荣耀，而是一种病态、变态的无耻！”
“圣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故贵族的荣耀，应是比百姓缴纳更多的粮赋，以此为荣！”
……
“其次，关中地区的寺庙必须得到规范！”
“如薛怀义所在白马寺，藏污纳垢，已非宣扬真善美的神圣之地，而是一处妖魔鬼怪聚集之所。”
他毫不顾忌武则天，再次拎出薛怀义鞭尸。
“庙产保证寺庙日常用度外，多余土地因悉数用来替佛门做善事，普度众生。”
“以庙产产出，设立专项府库，用以救助收容流落街头的乞丐孤寡老弱。”
……
“只要祖母支持，李宪就敢赌上这条命，和所有贪鄙之辈斗到底！”
“只若完成这几项，关中粮食问题便迎刃而解！”
武则天看着面色坚毅，停了下来的李宪。
充满了震惊。
当然更多是高兴。
他很有做刀的觉悟。
这番话传开，自此，李宪就是天下豪阀权贵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这些疯狂而又危险的理念。
是不为这个时代权力层所容忍的。
无论他接下来做不做，就凭他说了。
就注定要遭到天下豪阀的围剿扼杀！
甚至于，掌握咽喉和历史书写权力的豪阀权贵，会帮她把这个嫡孙从历史上抹掉，不留一丝痕迹。
因为李宪的思想对豪阀们来说太危险了。
门阀是绝不容许这种危险思想流传下去。
李宪用余光看了眼武则天，同样在冷笑：你是不是觉得，都不需要亲自动手杀我了？
这就是恰是他的目的之一。
武则天掌握着能直接杀他的权力。
豪阀权贵只有斗赢了他，才能杀他！
他现在迫切要解决的恰恰是前者。
让武则天松懈。
“此事不急，先谈谈，你升任长安令，旧城县令该由谁来担任，就从隆范三人择优举荐一人。”
李旦和李令月急了。
急切紧盯着李宪。
任谁都能看得出，依托竞技，旧城或许用不了太久，繁荣富裕程度就要一跃超过长安。
任旧城县令大有可为！
李旦希望李隆范能出任，这样他手中的筹码就更多。
李令月也打着同样的注意。
终于来了！
李宪冷笑暗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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