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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千两百八十七章 定策之事
    历史证明了,策立之功恰恰是交给文官集团是最保险的,而交给宗室外戚武将宦官后宫都有点不保险。

    不过文官势力也是以上中最弱的。因为文官集团与皇权关系是最疏远的,而皇权的本质就是暴力。

    南明就是出现了这个问题。

    崇祯自缢后,兵部尚书史可法本打算立潞王朱常淓为天子,但江北四将高杰、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去迎福王朱由崧为后来的南明弘光帝。

    史可法无奈答允,但这也导致了南明文官集团与弘光帝的撕裂。

    因为策立之功不在自己手上,所以文官们人人自危,不肯向弘光帝效力。乱世之中,史可法自己手上没有像样的军事实力,却按照明朝继有制度,由文官阶层推选天子,这就是不通时局之变。

    最后皇帝不信任他,文臣也不支持他,史可法忠节可嘉,可惜只知道制度不知道权变。

    盛世中继承制度和乱世中继承制度是不同。

    乱世中兵马强壮者为天子。

    金匮之盟的兄终弟及也是乱世之中的继承策略。但赵宋承平已久,经过赵大赵二多年的培养,韩琦代表文官集团已成气候。

    章越继韩琦之后,更没有将权力让出去的意思,反而要更进一步。

    此刻福宁殿内,无数明烛围绕在天子的帷幄之旁。但照在官家的脸上却有等明暗不定之感。

    远远在帷幄之外宫人和医官,也感觉到殿内有一等莫名的压抑。

    官家沉默不表态。不表态就是一种态度。

    身为官家心腹石得一必须出来化解局面,连声道:“几位相公,这是如何,建储之事慢慢再说。”

    章越抬头盯了石得一一眼。连平日觉得与章越交好的石得一,此刻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一旁张茂则出面了。

    张茂则是仁宗朝的老人了,曹太后,高太后都倚为心腹。在文官层面也说得上话,章越也与他交情颇深。但现在这些都没有用。

    张茂则道:“先帝也是从皇子登位,未见不妥。”

    章越道:“当然不妥,先帝登基是皇子,而陛下登基已是皇太子。”

    一言概之,皇子登基和皇太子登基是不同的。

    历史上北宋九帝唯独当今天子是走流程毫无异义的,其他在流程上都有一定问题或者过程上出什么幺蛾子。

    因为神宗是皇太子登基,名分上是嫡长子,而且没有竞争对手。

    所以连垂帘都不需要!

    张茂则道:“陛下当初为嫡长子,继承祖宗大统,何曾闻天下人有异言?”

    章越道:“立嫡立长确乃祖宗制度,自古以来,子承父业实理所当然。但帷幄深密,怕有不知之事。”

    张茂则闻言一堵,连一旁的石得一也是不敢再言。王珪也是讶异,章越这话都说出来了,真不怕得罪人,看来是铁了心要为之。

    章越道:“还请陛下早降指挥,安天下人心。”

    垂帘后的高太后听到这里,神色异样,他当然明白章越的意思。

    一旦文官集团有了策立之功,她们后宫说话顶个屁用。

    太后临朝最大的本钱就不是这个吗?

    韩琦为什么敢撤曹太后的帘?

    帘后高太后看向在章越一旁的王珪,缓缓吐出数字‘昏聩无能’。这几日雍王不断入宫,王珪,邢恕通过也通过家中子侄打探她的态度。

    她虽无此意,但也不会放过拿捏人的机会。

    而在立储这样大事上,被章越这个即将致仕的宰相给把住了。

    殊不知章越历经英宗即位之事,当然懂得这一切细节。

    当初英宗是皇子,不是皇太子,所以冯京才催官家弥留之际立下文字。

    到了这一步连官家死活,君臣之礼都顾不上。

    为什么曹太后,任守忠都策立英宗的问题上含糊其辞?为什么代表曹太后一系的富弼回朝时,对不敬曹太后的英宗言‘伊霍之事’。

    这背后争得是什么?

    但对官家而言,当然生气。这一切都是他眼皮子低下发生的,但朕还活着呢!

    “好一个休戚与共!没有辜负朕以槐位待卿等!”

    章越道:“陛下,臣等奋不顾身,只为了宗社大计。”

    官家看着七位宰执苦笑,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这个策立之事一旦表态就不能收回去了。不能说我今天支持你当皇帝,明天支持他皇帝。

    从此这七个人与皇六子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官家不能同时否认自己选出来的宰执。除非他做好将他们全数罢免的准备。

    官家闭目片刻,知事已不可挽回徐徐地道:“诸卿之议,朕知道了。其实朕早心意已决,当初侍宴之时,便有来年春建东宫之意!”

    众宰相顿时大喜,齐声道:“原来陛下早有成算,是臣等多事。”

    官家道:“诸卿忠允,临大事而脚跟定立,朕实欣慰。”

    官家说完,章越却道:“陛下此举实慰天下人心。但本朝继统之制一贯谣传甚多,请陛下定下制度!”

    王珪频频目视章越,你见好就收便是。但其余宰执再度将期待目光看向官家。

    官家略思了思,最后索性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没错,是嫡长制,而不是长君为之。

    章越道:“臣奉陛下口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章越知道到这一步差不多了。如果非要天子立下建储诏书不现实。

    事情要一步步来,不可以一步到位。

    就算一步到位,天子也会反悔。那我倒不如主动给你留下反悔的空间。

    章越道:““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有陛下这句话,天下臣民从此也有了制度可依。“

    ”今陛下有子岐嶷,臣等溘先朝露,当以死报答陛下!”

    官家对此脸上神情淡漠。帘后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章越说到这里,众宰臣们完成使命,齐齐从福宁殿中退下。

    章越也知今日之事将天子和高太后都得罪了,反正自己就要走人了也无所谓。

    永远要先小人后君子。

    不要怕得罪人,因为现在讲,比以后讲要好!

    看历史上的哲宗即位,从史料中看高滔滔从未想过用雍王取代亲孙子哲宗的动作。可高滔滔在这个过程,却充分利用自己的选择权,换取文官集团的让步。

    而期间蔡确表现得十分忠心,绕过王珪力推建储。哲宗登基时,蔡确在直宿宫里七天,一直确认对方正式登上帝位后,这才放心。

    蔡确回到家中对家人大哭道,我总算没有辜负了先帝的托付。

    但蔡确此举,也导致高太后要贬死蔡确岭南的有史以来最烂操作。

    为什么高太后宁可坏了规矩也要如此为之?

    因为蔡确与高太后争得是策立之功。

    有其功,必有其过。

    策立乃是第一功,而这策立之功越大,阻碍策立之过也就越大!

    而且凭着蔡确个性,他若被贬不死,他日复辟归来,后果不堪设想。

    王珪因为倾向高太后的操作,身故后数次被新党剥夺一切。

    所以章越要向天子确认制度。

    制度一出,好了大家都不要争了,所有人都没有策立之功。咱们一切按照规矩来办事。

    按照规矩来办事,功劳就是文官集团的。

    章越离殿后向王珪告罪道:“老师,殿上之事学生造次了,所幸大事已定。今日定策,若万一以后有不讳,顾命重责就拜托老师了。”

    “老夫老了顾命之事怕不能了。”

    王珪也是有自知之明,官家肯定不会托他顾命之事。

    他道:“度之,若是立储大事决之于公论,而不是私议,公功莫大焉。”

    章越道:“老师,无论是公论,还是私议,只要是能为天下好的,便可行哉!”

    “当然最要紧的是让我等免受其害啊。”

    王珪点点头道:“天下事不试一试则未可知,老夫太过持重了。”

    章越笑着附和了几句心底却道。

    持重?你明明是怀二心好不好。

    章越心道,不过话说回来,持重也好。你不持重,怎能显得我果锐。

    就如同登山一样,章越最喜欢和体力弱的人走在一起。这样既显得自己游刃有余,还能博一个照顾他人的名声。

    若是与蔡确这样走得快的走在一起,不仅跟不上,自己还要受累。

    不过蔡确,王珪不知道的是,章越其实此举是在挽救了他们,不过他们是否会走到历史上同一命运还要看二人的造化。

    王珪道:“是了,度之,你看邦直(李清臣)出任枢密副使的事?”

    章越闻言但觉好笑,你倒真是会见缝插针地拿好处啊。

    “枢密副使?”

    “是。”王珪与章越商量多次了。

    章越到:“何不尚书左右二丞?”

    王珪不由大喜过望道:“左右二丞?难道你是说蔡持正他要?”

    章越徐徐地点头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嘛。”

    王珪顿时对章越刮目相看,在论论功行赏这一块,章越出手绝对大方。

    经过太医院悉心诊治,一个月后,天子疾痊。

    旋即元丰七年已至。

    Ps:凌晨写的,下一更在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