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里,我这南方人,第一次见了漫天飞雪,这一场冬雪也宣告了我的禁闭结束。
闭门谢客的日子,我连小樊也一块儿关了,虽说我不大愿意承认,但我好像真的有点烦,听到女皇和那位新宠的八卦。
然而平静的日子,还是被解禁而打破。
万难料到,这后宫竟有人跑来找我告状。
眼看这满堂怨声载道,不出所料,用我引来的那头狼,终于还是被女皇无所不用其极的养肥了。
更可笑的是,现在这偌大后宫,我这尚书反成了第一把交椅。
“尚书大人,这几个月来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
“后宫无主,妖孽横行啊!”
“诸位,诸位啊,这猴是谁我总算是听明白了,可这个主,它怕是不该我来做吧,那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啊。”
“可总要有个地方说理吧,那姓魏的太过分了!”
“一连几个月霸占陛下也就算了,谁让陛下喜欢呢,可别这大冬天的,别个宫里的份例他凭什么说占就占,什么东西!!”
“是啊,不仅东西要占着,就连御花园也要独霸,好好的梅岭,成他一个人的后花园了,还说什么我们不配,我等何尝见过这样的狂徒?”
“哎,这些事儿,我听着也生气,但他这些行径顶多只算要强凌厉罢了,也不是什么犯王法的罪过,至于宫规条例我也不熟,所以……”
“也罢,裴大人若不愿帮忙,我们自去立政殿跪求!”
见我不接招,有性子急的立马拂袖而去,我茫然看着小书童:“立政殿是?”
“中宫居所。”
“这位中宫你知道多少?”
“小的不敢。”
“还有你不敢巴巴的人儿?”
“大人又忘了,我是你的人,这位陛下正配,是你我还在岭南打鱼时进宫的!”
“只是听闻,陛下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位中宫。”
“而且大家都传,陛下厌恶他,是因为您。”
“因为我?”
“是啊,因为他抢了您的正室王夫的宝座,所以讨人嫌啊。”
“呵呵,正夫?”
“我才不稀罕什么正不正的,我都要烦死这些争风吃醋,娘们一样的破事儿了。”
“要真是因为我,要不我们去求求陛下,放他出来主持大局算了!”
“大人您不会真要这么干吧?!”
“反正你说陛下又不喜欢他。”
“真的?”
“要不,你希望明早一开门,再来一波骂骂咧咧,哼哼唧唧的男人?”
小书童傻傻摇头,一番收拾陪我去见女皇。
谁知我刚才提起我的来意,一向对我好脸的女皇,忽然冷脸,问:“谁和你出的馊主意?”
“没……没谁,我就是怕了,怕他们再来找我告状。”
“所以你想把包袱甩出去,推他出来接着?!”
“嗯……”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他,更不准再为他说情,先回去吧。”
“是,臣……告退。”
这是我,第一次吃女皇的瘪,心里自然说出的别扭,正想着,小书童貌似安慰的说:“连大人你也惹陛下这般不悦,那些去跪宫门的人,岂不是更惨了。”
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明白过来问:“那群告状的明明比我们先离开对吧?”
“嗯,是。”
“完了,我又被算计了。”
“小的没太明白。”
“还不明显吗,我的一句话都能惹陛下撵人,要是有一堆人去立政殿前闹事,还能没人来报,早一个个挨板子了。”
“咱们不回凤藻宫了,去掖庭局。”
“掖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说堂堂一个侯爷,和一个书生少爷,寒冬十月,对着一堆小书童看了都捂鼻子的马桶,从白天洗刷到黑夜,我算是见识了,女皇大人这报复心。
奈何我要与他二人打听事儿,只能推出小书童帮着干活,我们三找一出干草垛就坐,聊起来。
“雍侯辛苦了。”
“还好,还好,裴兄叫我阿赞,谢兄皆可,这里可没有什么雍侯。”
“阿赞?”
“襄者,赞也,两赞并用便是他的字了。”
“呵呵……所以我没理解错的话,崔兄的意思是说,谢兄全名即是,姓谢,名襄,字赞赞?”
“呵呵呵……哈哈,呵呵,令尊可真是俏皮,这个字取得绝妙啊,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
“裴兄错了,这个字可不是他们家裴老公爷给取的,而是他家小姑姑的手笔。”
“哈哈哈……不管是谁,都该是个妙人,呵呵……”
“好了,好了,你不会是专门来这种地方,和他一起笑话我的吧?”
“我惹着陛下了,可竟不知如何得罪的,特来请教。”
“裴兄通透,又怎会轻易与陛下争执呢?”
“我虽非有意,却也不料陛下竟这般忌讳中宫。”
“那就难怪了,陛下对我们这些后宫向来不薄,独对中宫,犹如爆竹,一点就炸。”
“还请赐教,怎会到如此地步?”
“这一件,也算这宫中一大禁忌,也只有我来说与你们听了。”
“嗯,谢兄请说。”
“不知方正可还记得陛下伴读上官大学士。”
“阿赞是说上官雪?”
“对。”
“可是并未听闻上官学士与中宫有何牵扯啊?”
“牵扯的又何止上官大人,还有天驭三年科举舞弊大案。”
“我记得,当今中宫殿下是天驭三年一甲状元及第。”
“不错,也是陛下力荐,由上官学士担任主考的一届,可偏偏就出了一邦女生员舞弊案。”
“牵连甚广,光革职查办之官吏上下便多达百人。”
“尽管朝廷严办,但还是造成一场不小的男女学乱。”
“就因为主考是位女官长,便有人借此大作文章不依不饶,最后一篇《乱学论》,更是把先帝男女同科,以才量士之大政,攀诬成权色交结,美色误国的弊政。”
“陛下能一怒杀了散播此文的人,却终难止悠悠众口。”
“为此,上官学士终究一条白绫自裁家中。”
“亲近之人,死于非命,这对陛下打击极大。”
“男女学乱?”
“裴兄不知,自先圣天帝,到先承天帝,再到先皇,三代经营,开办女学,设立女官,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
“可哪怕这么多女子,这么多年的努力,男女在各方面,乃至于各个行业,仍然纷争不断。”
“尤其在学界,官场。”
“就是这般荒唐,上官大人自陛下开蒙便相伴左右,数十年情同姐妹,自然不能轻易释怀。”
“可是陛下,总不至于因此迁怒身为状元的中宫吧。”
“陛下圣明,自然不是忌讳中宫状元身份而已。”
“要说按照祖制,咱们虽然位同外朝,却不得干政,更没有把新科状元纳入后宫之先例。”
“可正是因为这场纷乱,于是一帮老臣提议,不如就选出身山东卢氏的新科状元郎为陛下中宫,帝与王夫举案齐眉,天下士人男女,自然心服。”
“这样不就断他仕途,卢氏可会轻易答应?”
“哪怕是儒学大家,十载二十栽也未必出一状元,这么年轻的状元入后宫,那些清流世家自然不能轻易妥协,一大帮人静坐于应天门下,拿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做派来,绝食相抗。”
“说到底不过是怕开此先河,后宫就此与科举纠缠不清。”
“僵持了数日,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位状元郎,竟亲手接了婚旨。”
“心甘情愿?”
“心甘与否,旁人怎会知道,不过是各方有自己的揣度罢了,学子文人们,自然觉得这是中宫的大义牺牲,而朝廷则认为,中宫不过是卢氏一个末支庶子,能为陛下中宫正配,对他而言该是顶天的荣耀。”
“无疑中宫此举让他在天下文人心中地位超然。”
“皇家自此更是不曾怠慢,三个多月举国瞩目的备婚盛况,天家规制,浩浩泱泱做足了迎亲的礼数,也算给足了卢氏脸面。”
“可我想他们都猜错了是吗?”
“裴兄一语中的。”
“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吗?”
“大婚当晚,中宫行刺陛下。”
“她怎样?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陛下无碍,只是被小刀划了一下手掌,可咱们这位中宫,却彻底疯了,他嚷着,要为上官学士复仇。”
“他说是陛下害了上官大人。”
“中宫恋慕上官雪?!”
“何止恋慕,陛下派人查过,早在上官大人担任国子监学官时,他们就早已私定终身。”
“可是更让陛下无法容忍的是,据查,中宫卢隽,才正是那篇《乱学论》真正的作者。”
“怎会如此?”
“这篇文章原是他年少所作,山东那些老学,惯会抨击时政,轻狂言论又何止于此,恐怕那位中宫至今还浑然不知个中曲折。”
“这样结果,陛下才是最伤心的吧。”
“得知真相,陛下恨不得杀了他,可他已然成了天下士子心中的一座丰碑。”
“裴极多谢解惑,这就向陛下赔罪去。”
“裴兄客气了,不知者陛下定然不怪。”
“嗯,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