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襄一路跟着薛永年,只见他分散人手,部署搜寻,似乎一切如常。
直到彻底摆脱了带去的人,独自行动,眼见得他往西市,一个略显偏僻的民宅而去,等他从里面出来,惯用的长剑,就已经染了血。
死的人,谢襄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一倒,成就裴校神医大名的王翰,他记得这人原是神策营的人。
另一头金吾卫围了薛家宅邸,眼见得消息乘风满洛城,流言直指女皇要收拢兵权,为难薛氏,轻易就勾勒出来,女皇人走茶凉,鸟尽弓藏,的帝王本性。
也就是这样三言两语的着墨,就把薛氏被逼无奈,受害者的形象跃然于纸上了。
果然这一番连消带打,抛砖引玉,很快的薛家府上就有人开始冒头了,苦苦寻找的那三个失踪的托儿,终于也在薛家后门露了头。
只默默听着这一番回报,便让女皇白了脸色,眸光晦暗,随后她抿着唇的样子,又透着一丝肃杀,让我意识到,天子的信任,原是这样不容践踏。
“走,我们去会会薛永兰。”
“令儿,你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当我没问吧。”
“没问?”
“你说他为什么也不问问我,亲口问我会选他,还是薛永兰不好吗?”
“如他问,你怎么答?”
“我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是他不愿意信我。”
“他既不信他的君上,那我又为何要顾惜他。”
“所以你要怎么办?”
“他不是要闹吗,那孤就奉陪到底了!”
事实证明,女人要是被点燃,那是绝对比博人传燃了,何止百倍,尤其这个女人,他还是堂堂一国之君,拥有让全世界,陪她演出的权利,而我,终于成了那个知道所有花絮,但配合着演视而不见的人。
满城搜索无果,可是女皇命人,围了薛家是真。
薛家莫名就接了杀害亲人这口大锅,自然都成了乌眼的斗鸡,发动府兵,坚守自家还挂着白的中门,与领着皇命的金吾卫展开对峙。
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也不知哪个倒霉蛋,脚下一滑,撞到了金吾卫右指挥使的刀口下,血溅当场。
这导火索一引,薛家四老爷薛从,顿时暴起,与金吾卫打成一片,整件事,从这次动手开始,就已经如脱缰野马,顺利演变成皇权与军权之间的角力。
一听薛家竟然敢公然抗命,女皇果然捶桌暴怒,大骂薛氏放肆。
薛家该是接到了女皇震怒的消息,却完全没有要来请罪的意思,倒是率先发起了试探,由薛家家主,定国公薛兆上书,跪请处决裴校,以及治罪裴氏全家。
听到这请求,我内心骂娘,这他娘的又关我的事儿?
然而事实是,从上书这一刻开始,谋杀案的真相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薛家需要女皇此刻一个妥协。
女皇一看这条件,一手将这鬼话连篇,撕了粉碎,还大声指着薛永年的鼻子怒道:“薛永年你告诉我,什么叫清君侧,他们现在要清孤身旁的人,那一天是不是就要清到孤的头上了呀?!!”
“陛下息怒,奴不敢。”
“好了,你自去传话吧,案子还没查清楚,孤不会妥协的,要是薛家不怕,自可以本着那遗臭万年的忤逆大罪,前来逼宫!!”
“薛家军不敢。”
“在你麾下固然不敢,旁的我也难说,你去吧。”
在女皇这一搭一唱的精彩发挥下,我终于做实了,本大人祸国殃民的美名。
至此大周天驭九年,三月十九日,薛家举家穿白,卸甲去兵,裹挟百姓,浩浩荡荡到了应天门下,凡城外五十里,薛家军所部,白旗蔽空,军阵俨然,震天喊着清君侧,正天理。
而那时,我站在应天门上,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戏,却为何心里还是好像杨贵妃附体,突突的止不住心跳,最神奇,我还从未享受过杨贵妃一般的待遇,从穿书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事儿尽背锅了。
眼看着形式一片严峻,一旁的女皇终于拍了拍手,让人递过来一个四方的漆木盒子,对早已一身戎装的薛永年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黑山一战的真相吗?”
“这里面,就全是薛兆与后突厥副将来往的密信。”
“少年时我并不明白,还以为阿兰是在藏拙,其实不管是武功,还是兵法,在我看来,她都远远在你我之上,可是一度连我也以为,他们看好的是永年你。”
“犹记得当年初见你,我两并无交际,只是先皇对我念了一首诗,我记到如今,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哈哈哈……原来我这一生,不过是她的一块磨刀石。”
“薛大人错了,按照先皇的意思,骠骑大将军才是你的磨刀石。”
“三郎说的没错,你是先皇一手造就用以射虎的李广,难为我却要做那伏虎的金刚,可孤眼里的金刚,不止有怒目,亦有慈悲。”
“臣薛永年,拜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是我首次听到,薛永年在女皇面前称臣,女皇听来莞尔一笑,待他走下城去,才问我:“三郎可知,永年为何一直不在孤面前称臣?”
“许是寒了心,不愿轻易再做谁的忠臣了吧。”
“天呀,你这到底是一套怎样的脑子啊,阿襄你瞧瞧,这人莫非能掐会算?”
彼时我眼角余光,玩笑着撇向谢襄,本来还想与他逗趣,却眼见,他看向我,眼里闪光一丝恐慌,我简直要以为,是我眼花了。
然而容不得我再去考究这些,城下高头大马的薛永年已经到了众请愿军面前。
他笑着,拱手喊带队的男人,一声大伯。
薛兆却一脸严肃问他:“你唤我一声大伯,那么你现在到底是我的侄儿,薛家军锋锐营少帅,还是御前侍郎,陛下王夫呢?”
“那,侄儿也同问大伯,我是薛家少帅你如何待我,我是王夫你又如何待我呢?”
“若你还承认,你是薛家少帅,那你就过来,同我们一起,为你三叔讨回公道。”
“公道?”
“要不,大伯先听听我要的公道吧。”
“你要问我什么公道啊,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我要讨的,可是整整三万人的公道啊,这其中不乏在列各位的亲人,好友,大家不妨一起听听。”
“薛侍郎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是为薛良薛将军讨回公道吗,这又说到哪儿去了呀,我等怎么糊涂了……”
“对呀,我在问什么呢,问是谁能掉包了我的行军舆图,将我们陷进了毒蝎遍地蝎尾砂,该是料定我回不来了,所以一切都变成了是我私改行军路线,贪功冒进之罪。”
“可怜了三万人,中着毒,负着伤,从头到脚都是被毒蝎蛰了的血窟窿,别说见了披坚执锐的敌人,哪怕只是个总角顽童,也能一刀毙命。”
“可就算是我死了,正确的行军图还是会放回我的尸身上,凡此种种巨细靡遗,所以若非你们早就有人串通,这个局怎么能做得如此圆满?”
“可惜最后就连阿史那骨禄也死在骠骑大将军手下,我又还能说什么呢?”
“少将军你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证据呢?”
“是啊,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主意,所为何来啊?!!”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真的发癔症了吧,至于证据……没有……”
“呵呵,我要是有证据,还用等到今天吗?!”
随着薛永年悠悠回响的笑声,他一扬手,手中的木盒粉碎,里面的东西也化作漫天飞絮,飘零四散。
“现在我的公道了了,再来说说你们要的公道吧。”
“我们?”
“是啊,诸位不是问,是谁杀了我三叔,薛良,薛大人吗?”
“是谁?”
“少将军你快说啊!”
“是我。”
“不,我们不信。”
“这到底是为何啊?”
“为何?这世间,害人的道理那么多,说出来,就都能被原谅吗?”
“最实在不过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孽障,那可是你的亲叔父啊,你要怎么还?!!”
“是啊,薛良将军向来待你不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便是下到十八层地狱,也还不清吧。”
“……是啊,薛家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孽种。”
“诸位英雄稍安勿躁,薛永年此生不想做薛家的鬼,来世也定不想做你们这般虚伪嘴脸的人,这一命,我赔上便是了。”
“不要!”
“阿襄!”
眼看着薛永年舞起剑花朝着自己的脖子,女皇的呼声,和城下的某个呼声几乎对撞,随着这一生呼喊,谢襄射出的箭,对破开迎面飞来的另一支箭,歘一声震落了薛永年手中的长剑。
其实是那个哽咽的喊声,使得薛永年片刻迟疑,才让谢襄有机会救下他。
这时候,众人自动让开道来,骑着马的薛从,眼光融融的看向儿子,轻声笑道:“我早知道王翰他瞒不住你,可是这一次,阿爷不会再让你,蒙受半点冤屈了。”
“阿爷。”
“我想杀的,只是薛兆,却没想到阴错阳差,让你三叔丧了命。”
“对不起。”
“可阿爷……我已经放下了。”
“你放得下,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当过阿爷,我宝贝一样养大的儿子,怎能被畜生如此糟蹋!!”
“所以,即便到了如今,为父也不悔。”
“陛下,臣薛从前来投案,是我谋人未遂,误杀我家三哥薛良,一切与薛永年,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