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五十六 阳谋
    九年四月初,薛永兰觐见,面容憔悴,神采骤减,此来便是拱手帅印,奏请卸甲。

    按说薛家三兄弟皆死,现在是没有什么空降神兵能够驾驭庞杂纷繁的薛家军。

    更奈何,现在唯二能够支棱得起场面的那二位,还是后宫编制。

    这样一盘算,躲在屏风后,拿着一碗黑黝黝安胎药的我,瞬间以为,女皇肯定会上去拉起薛永兰,一番嘘寒问暖,唱一出君臣大戏,以完此劫。

    但女皇却只是淡淡的问了薛永兰一句:“大将军是认真的?”

    薛永兰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挫败,又有几分自嘲,反问女皇:“陛下难道不想要?”

    我瞄见女皇点头,说:“他也姓薛,这一切都是你欠他的。”

    “陛下眼里,我固然不如他,至亲至疏,阿兰明白。”

    “庸人一个,的确差得远。”

    女皇这话极轻慢,以至于薛永兰一听,头低得更深,要是此刻能动拳头,恐怕早就一拳捶翻了女皇跟前的桌子。

    “怎么,戳到了你的痛楚?”

    “孤从未否认过,骠骑大将军你在军事上的才能远远高于薛永年,孤看不上的是你那种骨子里的自卑,但凡你自信自强一点点,你就会堂堂正正得到这一切。”

    “如果真是那样,又免去了多少人的苦,我又怎能借着流言,打击得你这般摇摇欲坠,做出这样违心的选择?”

    “你喊了薛永年多少年阿兄,他是怎样人难道你不知?”

    “现在你唯一能让孤感觉失望的是,我竟高估了骠骑大将军的人品,哪怕是你那厚颜无耻的亲爹,也会为了这满腔愧疚引颈自裁,可我的大将军你,却还在自怨自艾,诿过他人。”

    女皇用“厚颜无耻”四个字形容薛兆的时候,薛永兰眼里扫过一霎锋芒。

    着让我想起了我以前的某个同学,明明学习那么优秀,外形也不错,但就是会莫名其妙的自卑,觉得自己事事不如人。

    这样的一个人,同学自然不多亲近,可一旦出现了一个,愿意鼓励他,认同他,试图扶他一把的人,他就会很容易为了那点可怜的认同感而被那个人左右,最后一叶障目,误己误人。

    其实就我家陛下这毒蛇程度,连我都实在有点儿看不过去了,正着急忽然门有人报:“陛下,薛侍郎到。”

    “进。”

    “臣薛永年叩见陛下。”

    “起来吧,这儿没外人。”

    薛永年起身,扭头看了看薛永兰,探究神色。

    这时只听女皇道:“孤答应过永年你,要放你重回沙场,一雪前耻,现在时机到了,薛氏永年听旨。”

    “臣在。”薛永年迟疑着低头拱手应。

    “现封薛郎永年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拜薛家军陕州大营副总镇。”

    “副……总镇?”

    “怎么骠骑大将军有异议?”

    “臣不敢。”

    “如此,便这么定了,另放夫书,孤明个会让礼部草拟,明日让人送到薛府。”

    “放夫……”

    “是呀,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这可是自新户婚法颁行以来,后宫头一遭呢。”

    “臣……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次日一早,薛永年来风藻宫,问我是否有空送送他。

    我两双双走在宫门前悠长高耸的宫道上,原本以为他是有什么交代,眼看着宫门在望,他却丝毫没有要说的意思。

    我只好恭贺道:“恭喜将军,夙愿得尝。”

    薛永年平静的脸,却好像忽然被蜜蜂蛰了一样,反问我:“裴大人知道,末将所愿为何?”

    我心里一跳,忽然看了看薛永年,他的眼里,竟无光彩。

    虽然我可能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回一句:“愿闻其详。”

    薛永年忽然摇头,苦涩一笑道:“吾所愿者便是她之所求。”

    我从不敢小看这宫里任何的竞争对手,但薛永年却似乎从没把任何人当过对手,更让我肃然起敬的是,他其实全都明白,可他依然选择,成全她。

    不知怎的,那一刻现在拥有女皇的我,心底冒出的竟是“诚惶诚恐”四个字。

    离宫的薛永年,唯带着一把长剑,孤影萧索。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在想,他的心,女皇是否真的一无所知呢?

    可笑我要多少次,才能板正自己的刻板印象,殊不知我家陛下的心术从来用得光明磊落,鉴骨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