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悠悠,水月澹澹。
月居心之房。
心寄月之身。
空无一物的水,通过倒映天上明月,能拥有同样皎洁的姿态。
可是。
如果天上的月亮消失不见,那本就虚幻的水中月,就会因为失去参照物,再次变为空洞的虚无。
武映雪无法接受月亮的消失。
无法坐视那个傻瓜,又一次拼上性命。
她要让月亮,让那轮皎洁的圆月,继续悬在属于它的夜空,而不是永寂在无人知晓的大山。
“麻烦大家了,快带着先生离开吧。”
“接下来由我去迎敌。”
“这次……真的很感谢大家,和我一起阻止了先生。”
提着长枪。
迈着晃步。
穿着破破烂烂的红白劲装。
少女催促着百姓们离开,但人们的眼里含有不忍,不愿让武小先生一人迎战妖魔。
少女只是摇头,用大家最为关心的一件事,制止了他们的行动,那就是许系的安危。
“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你们帮不上忙的。”
“带着先生离开十万大山。”
“那样的话,先生就没办法做出送死的蠢事了。”
有哽噎声响起。
火把点亮,被一只只饥瘦手臂举起,照亮无数张泣不成声的面孔。
他们哭泣着喊出“武小先生”。
护住许大先生离开。
护住这全天下最傻的大傻子。
“太好了……”,武映雪目视着求活军远去,看着黑漆漆的十万大山里,点亮的火把连结成长长的火龙。
那是送别的火,是奔赴新生的火。
同时。
也是送别大傻瓜的火。
“先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在夜的幕布下,在静的徘徊里,武映雪少有的露出柔和表情,望着“火龙”愈发远去。
随后,她转过身,独自一人持着长枪,朝那恐怖霸道的气息接近。
身在行走。
心却飞远。
鞋底踩着粗糙的沙石,稀稀疏疏的摩擦声,在暗夜里勾勒出许系的面孔。
“先生真是个大笨蛋、大傻瓜。”
少女如此评价道。
………
如果有人询问,求活军中最聪明的人是谁,那么很快的,求活军的百姓会异口同声回答。
说是“许大先生”。
而如果反过来询问,求活军中最蠢最傻的人是谁。
百姓们依旧会回答“许大先生”。
众所周知。
许系是最傻最傻的,没有道理的傻,傻到无可救药。
“系哥儿可厉害了,一拳能打死上百个老爷!”
“就是就是,系哥儿能带俺们吃上肉!”
求活军的百姓们,经常在武映雪面前,以稀奇古怪的言辞,夸奖着许系的不一般。
就像在有意撮合着什么。
只是偶尔的。
武映雪也能从百姓们口中,听见既哭又笑的骂。
骂许系太傻,明明可以一个人安稳活着,却非要管那么多泥腿子。
骂许系太蠢,明明可以像老爷们一样,对其他人指手画脚,可他却不肯。
那个男人是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他拼出性命斩杀妖魔,索要的回报却只是两三个菜团子,他常常遍体鳞伤,却只会笑着说没事。
求活军的大家都有受伤。
武映雪也受了很多伤。
可那些伤势,与许系遭受的相比,完全是不值一提。
他的身体被摧残百次千次,体内的气血压榨无数遍,不知何时,曾经温和微笑着的许大先生,充满一种支离破碎的即视感。
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
永远的,无限的,告别于众人眼前。
武映雪知道,许系这是运转了太多次傻子功,使得身体产生不可逆的自噬。
“先生真傻。”
行走在漆黑的森林里。
少女脚步微顿。
她抬头望向天空,从茂密树叶的缝隙中,艰难发现,那轮被遮掩起来的明亮皎月。
许系太傻了,许大先生太傻了,傻到从未考虑他自己。
其实,今晚在肉汤中下药。
少女是没想过会成功的。
许系是先天第三境,无限接近于真正的人仙,这样的强者,是不会那么容易被药性影响的。
可事实摆在武映雪面前。
许系仅是片刻,就在药性的作用下倒地。
这说明,许系的身体早已崩溃,连最基本的抵抗性都失去,故而被武映雪得手。
“这样的身体。”
“这样的先生。”
“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武映雪再次前进。
步伐踉跄,走姿怪异,脚踝处的伤口隐隐生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影响她。
可这份身体上的疼痛,完全比不过心腔内的痛。
那是沙哑的,是撕裂的。
宛若将心脏刨开的痛。
那个傻瓜,全天下最傻的傻瓜,全天下最好的傻瓜,即使身体差成这样,脑子里依旧想着别人。
前不久的日落时分。
明明自身脸色苍白,许系却为少女包扎伤口。
真的是…
真的是。
真的是超级傻!!!
嘴唇颤抖着,握住长枪的手更加用力。
几缕柔和的月光,轻轻落在少女肩头,却无法安抚其分毫。
武映雪无法接受,光是想想就会觉得鼻子发酸,她无法看着那样虚弱的先生,独自一人去抵挡最可怕的妖魔。
那样的结果,那样的结局。
是少女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那个会在新年夜,祝福她新年快乐的傻瓜。
那个会在星夜之际,陪伴她数星星的傻瓜。
那个会在空寂院落,教导她折纸花的傻瓜。
无法接受。
绝不接受他的永别。
“先生,您一直想着别人的安危,可却偏偏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同样重要。”
许系从未考虑过自己。
事事为他人着想。
这一次,武映雪想要身份互换,从【被守护者】变为【守护者】,守住那个全天下最好的大傻瓜。
“我好像,也变成了和先生一样的傻瓜。”
“真是奇妙的感觉……”
武映雪突然低头。
望向自己受伤的脚踝处。
洁净的白布,在沾染伤口流出的鲜血后,变得若隐若红,犹如系在足上的红绳。
不过以先生的性子。
包扎的时候应该没想那么多吧?
毕竟啊。
那可是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她手持长枪,无畏的举向正前方。
直指那大乾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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