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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庭汉裔》正文 第三十章 决战成都
    罗尚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刘羡,何攀一直在巴西监视罗尚的动向,在江州大军出发的当日,便有斥候回报阆中,继而快马传讯成都城下,将消息告知汉中大军。

    何攀在信中说:江州大军举州而来,军容极盛,似贾余勇,尽此一搏。很快,在江阳的斥候也来报说,罗尚大军已离开江阳,奔赴犍为,中途未有停滞攻城之相。其间不只有艨艟两百余艘,更有楼船高耸,共有五艘,高五

    六层,方一百二十余步,每艘可载二千余人,堪称是江上之城。根据速度来看,大概再有十余日,就将抵达成都城下。

    当夜,刘羡与属下就此事商议对策。

    这次军议,真可以说是群英荟萃,俊彦成林。有各地刺史郡守,如秦州刺史皇甫重,益州刺史刘沈,梁州都督杨难敌,阴平太守杨坚头,新都太守兼公府别驾李矩,汉中太守魏浚,梓潼太守张光,广汉太守恒,犍为太守傅

    畅;亦有安乐公府幕僚,如行台长史来忠,司马李盛,功曹吕渠阳,主簿?安,领军郭默,参军索?,护军诸葛延,领军皇甫,骑曹公孙躬,门下曹孟讨,骑都尉张启等人。

    可以说,除去在阆中的巴西太守何攀,在汉中的梁州刺史刘琨,以及如陆云、阮放之类的民政官员之外,安乐公幕府的绝大部分官僚,都在此地了。

    由于李矩和罗尚亲自交手过,刘羡首先询问李矩的意见。

    李矩沉吟片刻后,说道:“罗尚此人,短于谋局,长于应变,不乏血性,但狡猾更多。我虽然此前胜了他一场,但主要是占了罗尚轻敌大意的便宜,眼下他携恨而来,又吃过我的亏,用兵当谨慎许多,想要击退他,恐怕也并

    不容易。”

    “那你的对策是?”

    “应该分兵,先破罗尚,再破李雄。”李矩分析道:“我军虽已掌握成都城外围,但是这几日的攻势来看,太城与少城并不易攻,要想在罗尚到来之前拿下成都,胜算不大。与其在攻城时折损兵力,不如养精蓄锐,用精兵南

    下,去应对远来的罗尚。”

    “罗尚虽然兵力不少,但毕竟我军为弱,只要先以精兵南下,将其击溃,李雄失去外援,成都城内自然士气低落,我军想要收复成都,也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此策很快招来他人质疑,如傅畅就问道:“这不会太冒险吗?我军兵力虽有优势,但也不过是能分出强弱,李雄、罗尚两家合兵,恐怕兵力较我军为多。若是我军分兵南下,成都的战局又当如何?李雄突围,也不是好收拾

    的。而且,罗尚带有水师,若是他避而不战,又该如何?”

    李矩道:“我军既已扫清成都外围,李雄欲要反扑,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并不必过于担忧,至于罗尚......”

    李矩本想说,罗尚作战的风格较为冒进,应该不会与我避战。但话未出口,便意识到不妥,毕竟自己刚刚才说,罗尚吃过败仗,可能会更加谨慎,这恐怕不能说服众人。故而他随即改口道:“若他不战,就设计瓦解他部军

    心,眼下他空国而来,可以让何公率军袭击江州,他要么战,要么退,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踟蹰?”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许多人都颔首赞成,不料刘羡在一旁忽然说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直接放他过来即可。”

    众人闻言大惊,多曰不可,若是不阻拦罗尚,让其直接率军北上,罗尚自然不会避战。但如此一来,岂非要遭到罗尚与李雄的腹背夹击?

    自古以来,遭遇这种情形的战事,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毕竟这相当于要将领同时应对两条战线,所谓顾此失彼,兵家大忌。再杰出的统帅,也总会有失算的时候,若敌军要考虑得少,己方要考虑得多,那谁是更容易犯错的

    一方,不言而喻。

    诸如秦赵邯郸之战、刘秀昆阳之战等经典战役,明明攻城方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为何还会被以少胜多?其实原因就是如此。汉中军此时的兵力优势又并不明显,一旦败了,必然就是惨败,在众人看来,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到这一地步。

    但刘羡想得很明确,他并不是单纯地从军事方面思考问题,作为君主,他必须要通过全局政治来进行决策。他对众人断然道:“眼下已经是初夏了,等先击败罗尚,再逐步夺回成都,估计又要到六月了,没有必要这么浪费时

    间。罗尚若来,城中的李雄,也必然出城,我们大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将他们全部解决。”

    “若只是把罗尚击溃,或者逼退,以后我们还要再打江州。江州,也算是著名的坚城了。若再围个一年半载,又何苦来哉?既然有机会能够一劳永逸,就该抓住这个良机!”

    说到此处,刘羡环顾四周,徐徐道:“我打了这么多年仗,只知道战场上一个道理:兵家,乃是死生大事,当速战速决,而不是拖则生变。致胜也从来不在多寡,两军对战,勇者胜!诸君,临战之时,就须抛去所有求生的顾

    虑,交命运于天,以必死之心求战!难道不是吗?”

    在座诸将闻言,上至李矩,下至各军都督,数十人无不屏息静气听刘羡慷慨而谈。

    刘羡转而说到他设想的这次大战:“这个李雄,确实有一手,竟然假降罗尚,想逼我退军。但话说回来,两军过去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怎么可能没有小心思?难道仓促之间,真能形成好的配合吗?这必不可能!我军可能看上

    去兵力没有优势。但实际上,人和这一部分,已经胜了!”

    众人听到此处,很多人都不禁暗暗点头。刘羡最后说:“眼下我们还占据有部分地利,只是敌方有水军,而眼下又是雨季,可能天时不站在我们这边,但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军明显优于敌军,有何疑虑呢?

    诸位都是当世人杰,而敌军则是穷途末路的哀兵,只要我等都能有大勇必胜之心,取胜如反掌耳!”

    听到这里,杨难敌抚刀立身附和道:“元帅说得好啊!两军对战箭矛相对,杀与被杀都是一瞬间的事,何必搞得这么拖延?若是有犹豫畏战之念,打什么都该输!我军正该由此战正名啊!”

    李矩也说:“兄长说得不错,打完这一仗,大家就可以好好歇息两年,过段安生日子了,为了巴蜀的黎民百姓,我们也应该打这一仗!”

    诸将也都纷纷立身附议,都说两军手下败将,怎能敌得过我军?刘羡见众人群情激昂,这才放心。

    他随即下令做好分配,打算以李矩、傅畅、桓、刘沈、魏浚等部共四万人围困成都,加固防御的工事,准备应对城内可能的反扑,自己则率余下诸部,准备迎战远来的罗尚。

    而为了确保罗尚能顺利前来,他下令犍为郡内诸县,以固守本县为上,不需要骚扰敌军。同时又为了尽可能削弱罗尚的水军优势,他令部队在江中打下梅花桩,木桩要比水深还要高出半尺,确保涨潮之后,依然能够阻挡船

    只前进,如此逼迫罗尚弃船上岸,与自己进行陆战。

    说什么来什么,军议之后的第二日,蜀中便开始下雨了。春夏之交的雨水,如同纱幕般笼罩成都大地,原本稍有上升的暑气,顿时烟消云散,雁鸟的鸣叫与鸥鹭的振翅声,也随之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芦蒿,在细雨中簌

    簌摇动。

    大军在这里休整了七日,每过一日,都有人来通报罗尚大军距离成都的距离:九百里,七百里,五百里,四百里......在将令传达下去后,所有人都感到心平气和,他们都能感觉到,从河东远开始的一系列征战,到此即将有

    了一个阶段性的成果了。

    当然,对于远道而来江州军来说,同样如此。

    罗尚领军抵达武阳之后,他们在城外休整了一日,面对天地间的潇潇雨水,以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江州军其实也有所感触。对方应该是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乐于见到这次决战,不然不会如此顺利,这让江州军的军心略有

    动摇。

    特别是当大军试图让楼船开进郫江时,发现江内不知何时打下了梅花桩。作为决战武器的楼船开不进去,否则就会触底搁浅的风险,这让诸将决战的念头就更加犹豫了。

    这确实让罗尚也感到有些迟疑,他确实是下了决心来决战的,可若是没有楼船,怎么确保作战时能必胜呢?军中的士气又如何保证呢?但这时候说要退军,未免也太滑稽了,思来想去,他决定将此战的命运交给上苍,于是让

    人找来谯登的叔父谯同,对他说:“听说谯君深通算,接近神明,我请您卜上一卦,预测此战的吉凶。”

    谯同是无官之人,遭遇乱事之后,便隐居乡里,不问世事,在这个崇尚隐士的年代,他颇有名望。罗尚此次特意请他出来随军,便是用来稳定军心。

    谯同遵令,他叫苍头取来筹和易书,对天行礼,拜毕后按筹签占爻卦。依次得:阴、阴、阴、阳、阳、阳,即初九,九二、九三、六四、六五、上六,共六爻。谯同面露喜色,喃喃说:“此乃是坤上乾下,天地相交,是为

    泰卦,是著名的吉卦啊!”

    他查易书寻找爻辞,读罢后,笑意更盛,清清嗓子对众人说:“这确实是吉卦,泰者,小往大来,吉。所谓小往大来,便是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见有部分人不解,他随即又耐心解释道:“坤为地,乾为天,所谓过犹不及,乾在上为孤阳,坤在下为孤阴,这就是否卦,意味着君子得不到百姓的支持,将会遭遇大难,也就是重重挫折。”

    “但是阴阳相生,物极必反。否卦之后,便是泰卦,也就是君子与百姓之间相互沟通呼应,阴阳互补,之前遭遇的种种挫折,都已经全部过去了。原本危难的国运,也将转危为安,打赢了这一仗,这也就是说,一切都会向

    好,最后要来临的,就是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了!”

    说到这里,罗尚似懂非懂地挥手打断他道:“这么说,就是此战有上苍襄助,让我等不要错失良机吗?”

    见谯同连连点头,罗尚不禁大喜,他转而对众人说:“看来这就是天意啊!我消灭了刘贼,连带着晋室的国运也要复兴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呢?”由此军心大定,他就下令抛下楼船与艨艟,每人身带十日的粮食,北上成都。

    在距离成都仅三十里的时候,李凤再次乘船出城,前来与罗尚等人会见。这一次,他带来了马脱的人头,并且为罗尚等人献计说:“下过几日雨后,道路泥泞,不适合跑马,刘羡骑兵虽多,又有何用?何不趁此机会,实行夜

    袭?只要您远放篝火,城内必然随之效命。”

    罗尚觉得很有道理,就承诺道:“好,就这么办!”

    于是这一日半夜,江州军生火做饭之后,全军饮食,然后直接出发。罗尚当众用二十余匹驮马,让苍头们牵出来,这些马上捆扎了满满当当的包裹,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地发出金银碰撞的声音。罗尚对众人道:“这是我罗

    尚生平所有的积蓄,可以说全部在这里了,只要是你们愿意杀敌立功,我愿意全部赏赐出去!”

    此时雨水已经停了,天空上星月分明,清白的光洒下来,令空气也显得清新干冽,有一种甘甜的味道。江州军士们怀揣着次日的干粮与刀剑弓矢,正式开始往北走。走了大概有两个时辰,天还没亮,但他们已经望见了远处的

    成都城,以及成都城南面绵延十数里的营垒。

    这里的视野平坦开阔,平原以成都为中心向东西延伸,看不到尽头。不尽的水洼在月夜中闪着银色的碎光,田野中的芸薹形成了一层厚重的青纱帐,江州军中有许多本就是自成都被迫撤走的蜀人,此时看到这一场景,难免有

    些热泪盈眶,谯登对他们说:“打赢这一仗,一切就又重回正轨了。”

    他们点燃篝火,用鲜明的红色狼烟告知城内,援军已经到达,与此同时,江州军奏响号角,号声唱响于广袤的天穹之下,步卒们随之朝敌军发起第一次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