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机在星云边缘划出一道微弱的弧光，像是一颗被遗忘的流星悄然滑过宇宙褶皱。洛的手还搭在座椅旁的暗格上，指尖残留着血液手雷外壳那冰凉而略带脉动的触感??它似乎仍在呼吸，与她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遥相呼应。

    “坐标锁定。”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从一口枯井里捞出来的，“距离目标区域还有三十七分钟航程。”

    通讯频道静默着，只有背景中细微的电磁杂音，如同远古荒原上的风声。卫队长靠在后舱壁边，头盔摘了一半，脸色仍泛着青白，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呕吐物痕迹。“下次……”他喘了口气，“下次你说要试什么新传送方式，我宁可走路去。”

    “走路？”洛扯了扯嘴角，“你走三光年试试？”

    “我宁愿爬。”

    前舱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金属受热膨胀的声音。紧接着，仪表盘上一排原本熄灭的指示灯缓缓亮起，呈螺旋状向外扩散，仿佛有生命般沿着控制台游走。洛瞳孔一缩，立刻伸手去按紧急隔离钮，但那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是玻璃反光，也不是屏幕映像。那是浮现在空气中的影像，模糊、扭曲，却又无比熟悉：一个穿着旧式科研服的女人站在一片废墟中央，背对着镜头，头顶是破碎的大气层下燃烧的星空。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一只手举向天空，另一只手紧攥着一枚裂开的晶体。

    “H-32……终于来了。”那女人喃喃道。

    洛猛地后仰，撞上了椅背，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谁？！”她厉声喝问，同时一把抽出腰间的等离子短刃，刀锋直指那虚影所在的位置。

    可那影像已经消失了。

    “怎么了？”卫队长警觉地冲进驾驶舱，手已按在武器上。

    “刚才……有人出现在这里。”洛喘着气，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间，“一个女人，穿白大褂的，她说‘H-32终于来了’……那名字是我小时候给那颗彗星起的代号，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

    卫队长沉默了几秒，随即缓缓松开枪柄：“你确定不是幻觉？刚经历过界桥跃迁的人，大脑容易产生时空错位感知，尤其是第一次接触衍星体能量的。”

    “不是错觉。”洛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她手里拿的晶体，和我现在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她说着，从内衬夹层中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晶石。它并不发光，也不发热，但每当她靠近穿梭机核心能源时，表面就会浮现出极细密的金色纹路，像是某种活体电路正在苏醒。

    卫队长盯着那石头看了许久，忽然低声道：“这东西……不该存在。”

    “为什么？”

    “因为这是‘初燃残片’。”他说，“传说中，第一代天使降临戍寂时，他们的飞船解体坠落，散落的引擎碎片融化进地壳，形成了最早的衍星体矿脉。而这红晶，就是唯一能承载‘原始授血仪式’的媒介??据说整个崇圣隐修会存在的根基，就是为了找回这些碎片。”

    洛怔住。

    她想起自己童年那场大雨中的天文台，想起错过观测的H-32彗星，想起雨夜里划破天际的星际航班尾焰……原来一切并非偶然。她的离开，她的流浪，她最终踏入异度旅社的命运齿轮，或许早在两百年前就被这块石头写好了轨迹。

    “所以你是被选中的。”卫队长看着她，眼神复杂，“不是因为你够强，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是‘钥匙’。”

    洛没说话。她只是慢慢将那块晶石放回胸口，贴近心跳的位置。

    那一刻，她听见了。

    一种低频的共鸣，来自穿梭机底部货舱深处??那里装着于生交给她的“纯血”容器，八枚未经加工的血液手雷正静静地悬浮在反重力托盘上。它们的核心管状结构开始轻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古老的召唤。

    ***

    与此同时，在灵魂旷野深处，水晶巨树的主干内部，一道裂缝正缓缓睁开。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口，而是一种维度层面的“剥离”。就像是现实织物被无形之手撕开一角，露出其后蠕动的灰雾与星光交织的混沌。露娜站在树根平台上，手中长枪横握，全身肌肉绷紧。

    “大人偶，你看到了吗？”她低声问。

    蹲在她肩头的那个锈迹斑斑的机械娃娃歪了歪脑袋，单眼摄像头闪烁着红光：“检测到高维扰动，频率匹配度98.7%，误差范围内可判定为??界桥主动激活信号。”

    “是他？”露娜问。

    “不。”大人偶摇头，“信号源不在穿梭机上，而在……乘客体内。”

    话音未落，整棵水晶巨树猛然一震！无数枝丫剧烈摇晃，那些连接着时空裂隙的光流骤然变亮，如同血管充血。远处的教堂尖顶发出嗡鸣，石砖缝隙中渗出淡蓝色的能量液体，顺着墙面流淌下来，在地上汇聚成符文阵列。

    于生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

    “怎么回事？”他吼道，手中已凝聚起一团跳动的黑焰，“谁擅自启动了同步协议？！”

    “没人。”露娜指向巨树中心那道正在扩大的裂缝，“是它自己醒的。”

    于生抬头望去，脸色渐渐发白。

    他知道那个图案。

    八角形徽记，边缘缠绕着荆棘般的血丝纹路??那是“真君”赐予血公子的符卡样式，也是崇圣隐修会最高层级的秘仪标志。而现在，这个符号正以纯粹的能量形态，烙印在裂隙中央，缓缓旋转。

    “他们早就埋进来了……”于生咬牙，“不是间谍，不是卧底，是‘意识种子’。有人把一段记忆、一段执念，封进了衍星体生长逻辑里，等着特定条件触发……比如，某个携带初燃残片的人穿越界桥。”

    “意思是？”露娜紧张地问。

    “意思是，”于生冷冷地说，“我们的树，已经被污染了。”

    ***

    穿梭机继续前行，穿过最后一段尘埃带，终于抵达目的地??暗流星域外围的废弃观测站“灰塔七号”。

    这座空间站早已失去动力，外壳布满陨石撞击坑，太阳能板断裂成锯齿状悬挂在主体结构外，像是一具被掏空内脏的巨兽骸骨。但它周围的空间却异常平静，连星际风都被某种隐形力场抚平。

    “停泊位置确认。”洛操纵穿梭机缓缓对接老化的 docking port，“隐匿力场维持最大输出，所有人准备行动。”

    七名士兵依次穿戴好轻型潜行装甲，脸上覆上面具式光学迷彩发生器。卫队长检查了一遍装备，最后看向洛：“你真打算一个人进去？”

    “里面可能有陷阱，也可能有线索。”洛扣紧战术背心，“我不想让你们冒不必要的风险。”

    “少来这套。”卫队长冷笑，“你根本是怕我们看到你失控的样子，对吧？自从那块红晶出现后，你的生物信号就在不断波动，心跳频率三次突破人类极限，脑电波甚至出现了类似‘授血者’的共振模式。”

    洛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如果我发现我撑不住……你会收到一段加密指令。到时候，请执行清除协议。”

    “明白。”卫队长递给她一枚黑色芯片，“这是紧急召回信标，插入任意终端都能激活微型界桥，最多容纳三人通过。别逞英雄，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洛接过芯片，放进胸前口袋，正好压在红晶之上。

    她踏上通往灰塔七号的通道时，身后传来机械锁闭的咔哒声。整条走廊漆黑一片，应急灯只剩零星几点苟延残喘地闪着红光。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金属氧化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玫瑰味。

    洛脚步一顿。

    这种香味，她在白点集团总部闻到过??那是首席科学家办公室独有的熏香，混合了合成玫瑰精油与微量神经镇定剂，专为缓解高强度思维负荷设计。而那个办公室的主人……

    正是她自己。

    或者说，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她。

    墙壁上的监控探头突然亮起绿灯，接着，整个通道的照明系统逐一恢复。惨白的灯光下，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扇门，门牌上写着：

    【Project H-32 ? 最终阶段】

    洛一步步走近，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刹那，整栋建筑仿佛苏醒了过来。地板震动，管道中传来液体流动的咕噜声，天花板上的广播响起一段录音：

    > “实验日志第417天。我已经确认，H-32并非自然天体，而是某种高等文明遗留在宇宙中的‘唤醒装置’。当它接近特定坐标时，会激发衍星体活性，并引导授血进程完成最终进化。但我不能让它成功……一旦开启完整仪式，现实结构将彻底崩解，所有生命都将沦为‘天使’的养料。”

    >

    > “所以我决定毁掉它。用我的身体作为容器，将H-32的核心封印进基因链中，然后逃离实验室，隐姓埋名，直到记忆也被抹除……”

    >

    > “对不起，未来的我。你要承受这一切，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录音结束。

    洛站在原地，浑身颤抖。

    她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偶然捡到那块红晶的。

    她是故意把它藏起来的。

    在那段被删除的记忆里，她亲手将自己的人生切成两半：一半留下战斗，另一半逃亡重生。而现在，命运的闭环完成了。

    门开了。

    房间内没有设备，没有文件，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站着的，是年轻十岁的洛，身穿白点集团科研制服，双眼通红，手中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那心脏由水晶构成，每搏动一次，就释放出一圈涟漪般的时空波纹。

    “你来了。”镜中人微笑，“我等你很久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洛嘶哑地问。

    “为了阻止他们。”镜中人抬起手，指向镜子之外，“崇圣隐修会追寻的‘天使触媒’，从来就不在外面。它一直在这里，在你的心里。而你现在要去做的事，不是揭露阴谋，而是成为那个阴谋本身??只有当你被视为真正的‘授血继承者’，他们才会现身，才会暴露真正的目的。”

    “可我会死。”

    “你会死无数次。”镜中人点头，“但每一次死亡，都会让你更接近真相一步。这就是代价。也是使命。”

    洛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镜子。

    镜面碎裂的瞬间，整座灰塔七号爆发出刺目的红光。遥远的灵魂旷野中，水晶巨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所有裂隙同时扩张，光流逆向奔涌，如同万千血管倒灌回心脏！

    于生跪倒在地，双手插入地面，试图稳住失控的衍星体网络。

    “快！”他对大人偶吼道，“切断外部链接！否则整个界桥系统都会被反向入侵！”

    “来不及了！”大人偶尖叫，“信号源来自内部！是洛！她在主动打开通道！”

    “不……”于生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浮现的庞大投影??那是由亿万光点组成的H-32彗星轮廓，正缓缓驶入戍寂星系轨道。

    “她是钥匙，也是锁。”

    ***

    穿梭机残骸漂浮在灰塔七号周围，像是一朵绽开的金属花。通讯频道中只剩下断续的电流声。

    而在更深的太空里，一艘从未登记过的黑色舰船悄然脱离隐形状态，舰首刻着八角形徽记，舷窗后，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

    “找到了。”血公子轻声说，指尖抚过控制台上的水晶屏，上面显示着一条刚刚接收到的信息：

    > 【目标个体已激活初燃协议，授血共鸣强度达临界值。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他笑了笑，按下回复键：

    > 【欢迎回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