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玉香的第二天上午,我又去到了翟副厂长的办公室,向他汇报说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我的这位叔公很高兴,大大地表扬了我一番,还说要让许队长把我评为当月的优秀员工。这个评奖倒是有奖金的,我自己觉得拿了也是问心无愧哈!
翟副厂长同时又很好奇,不停地问我到底是怎么样解决掉那个“女鬼”的?我当然不能把我帮助林玉香报仇的事情告诉他啦,就说是做了场法事,了却了那“女鬼”的心愿,才把她送走的。我还向翟副厂长建议取消保安队宿舍里检查私人物品的规定,因为那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还搞得人心惶惶的。他很爽快地点头同意了,表示会交待许队长的。
最后我又讨了张条子,把张兴国和林玉香的两份档案都还了回去。这次,那位大姐起了些疑心,多问了两句我到底是在查什么。但我只要抬出翟副厂长的名头,她也就很识相地不再问了,况且瓜子对她的吸引力明显还是要更大一些的。
许队长那边,我把摩托车钥匙还给他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变客气了许多。尽管我也没有告诉他具体的经过,但老练如他,还是应该能从我所查的档案和翟副厂长对我的“信任”中看出了不少内容来。随后,他也按照领导的指示,宣布取消了宿舍里的古怪禁令。
这件事情到此,依我看来完全应该是一个大圆满的结局。这下,我终于可以专心开始我的第二春了吧?
可后面发生的事情却彻底出乎了我的意料!
先是在保安队宿舍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看向我的目光都有点奇怪了,而且好像都在刻意地躲着我,不愿意跟我多说话。小丁也跟我有了隔阂,不像原来那样无话不说了。我曾尝试着跟他沟通、解释一番,但他却躲我跟躲瘟疫似的。
其实我心里清楚,那天晚上肯定是小丁看见了我坐到楼顶栏杆上,然后再打小报告到翟副厂长那儿的。但我并不怨他,这种事情正常情况下搁谁遇见了谁都会怕,而且他这种表现也算是对我的关心吧。所以,我还是想着先不急,等再过一些日子,有了合适的时机我再好好跟他谈一谈。在这厂里我人生地不熟的,能多一个知心朋友总是好的。
但是,再后来形势的发展越来越由不得我掌握了。我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最后这事儿居然就传到了蔡晓莹的耳朵里。她突然有一天就跟我发微信说“我考虑过了,我觉得咱俩不合适,你还是另外找别的女孩吧!”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她是怎么了?为什么连一次单独的约会都没有过,就说我们不合适了?但蔡晓莹就是不肯说。后面我直接打电话给她,她也不肯接。我再连续发微信给她,不曾想她居然把我微信好友都给删了!
我非常的郁闷,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子对待我?直到一周后的某一天,许队长又把我叫去了翟副厂长的办公室。
“咳咳,自胜呀”翟副厂长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来推到我面前,对我道“你呢,上次的事情做的很好,我很满意!这是一点心意,你拿着。”
我连忙摇手道“叔公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费多大劲儿”
“拿着!拿着!”翟副厂长皱起眉头坚持道。
“那好吧,谢谢叔公了!”我见他一脸的严肃,也不好再推辞了,便将信封拿在手里。
“咳咳”翟副厂长还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又犹豫着从抽屉里再取出一个信封来,推给我。“还有这些”
“这又是什么?”我想不明白。
“是你的工资。”
我更迷惑了,问道“我进厂都还没满一个月呢。许队长不是说,这个月底再跟着大家一起发吗?”
“他说的也没错。不过这些工资是提前结算给你的。”
“结算?什么意思?”我再愚钝也应该听得出来,这个词在这个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词了。
“咳咳,这个”翟副厂长愈发尴尬起来,磕磕巴巴地道“唉,自胜啊,你也算是有特殊本事的人了啊!咳咳,我们这儿呢,恐怕也留不住你了,咳咳”
我大吃一惊,站起身道“叔公你这是要辞退我吗?”
翟副厂长见我把话说开了,也不磕巴了,他冲我苦着脸道“唉,自胜啊!我也是没办法呀!你不走,其他工人的意见太大了!他们都说你被鬼上身了,半夜里起来自己跟自己说话,还经常跑到以前女工跳楼的地方去坐”
“我鬼上身?明明是我把鬼弄走的好不好?”我也急了,大声辩白起来,“叔公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是我解决了保安队宿舍里的问题?”
“哎呀,那我怎么跟他们说嘛?”翟副厂长摊手道,“难道我去跟他们说,你有阴阳眼?能看得见鬼?还能跟鬼说话?你上楼顶去坐是在给鬼做心理辅导?我这样子说又能好到哪里去?谁会信嘛?”
我被他的一通诡辩给噎住了。想当初,我也是靠了我老爸的亲口证实,才取得了翟副厂长的信任。要想让和我不相识、不熟悉的人马上就能接受这个事实,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我也不太愿意把我天生阴阳眼这事儿,搞得众人皆知。
翟副厂长见我不言语了,自认为抓到理了,又接着道“自胜啊!不是叔公我不想留你!既然你有这样的特殊本事,在外面也不怕找不到事儿做!在我这儿当保安,岂不是浪费了”
“哼!”我愤愤道“浪费?要不是我这特殊的本事儿,这厂里往后还有人要倒霉!还得继续天天招保安!招来了还得跑!他们居然还嫌弃我?真是好心没好报!叔公这事儿你应该挺我呀!怎么反而还辞退我呢?”
翟副厂长低着头,任由我抱怨,也不说话了。
我瞬间明白了,愤怒地冲他喊道“原来不单单只是工人嫌弃我,你也嫌弃我!你们这叫卸磨杀驴!”我一把抓过桌上的第二个信封,甩开了门扬长而去。
我径直回到了宿舍,扒下身上的保安服丢到厕所里,然后迅速地将我所有的个人物品都塞进行李箱里,在其他人的漠然围观下离开了保安队,离开了这间我曾寄予无限新希望的纺织厂。
当天我就买了长途汽车票,回到了南亭县。老爸老妈已经通过电话得知了我要回来的消息,都想来劝我。我这时候的心情是特别的差,根本不想听他们啰嗦,干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不出门。老爸老妈也没法子了。他们知道我确实是受了委屈,但又骂不得人家叔公,便只好由我去生闷气。
这半个多月失败的打工经历对我来说,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学业无望,初恋分手,打工被辞退,我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人生目标。一个才岁的少年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失去方向,失去自信,失去希望,对今后还有长长几十年的人生产生了恐惧!
我今后该怎么办?我还能做什么?甚至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对于一个处在悲伤、压抑和苦恼当中的人来说,独处反而不是一件好事。人是一种情感动物,在没有人陪伴的环境下,心理只会越来越悲观,所能想象和策划的事情无一不是以消极的结果而结束。但我和其他的大部分人一样,单单靠自己是很难走出这个困境的,除非外界再重新给予我一个新的动力。
我闷在房间里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天天就是睡觉、玩手机、打游戏。这一天,我又是睡到了中午才醒。我习惯性地、百无聊赖地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按亮了屏幕,上面的日期提示是七夕节。
往年这样的节日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但放在此时此刻,我觉得这三个字就好像故意在嘲弄我一般。我曾经拥有的那位织女,和我之间已经隔着了一条星河,似乎总能看见她,却始终回不到她的身边。那今天还会不会有喜鹊来帮我搭桥呢?就算真的有,我们俩又能不能重聚在一起呢?
“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呢?”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女鬼林玉香在天台上跟我说的话来,“爱情本就没有让不让这一说!说不定她就是故意气你的呢?”
会是这样吗?黄丽君会不会象上次冷战的时候一样,还是在跟我怄气呢?唉,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太多的问号,如同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我翻身坐起来,苦恼地抓扯自己的头发。恋爱果然是痛苦的,早恋尤其如此。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落在了那张纪念版电影票上,它被诸多杂物压住,却始终顽强地探出一个角来,提醒我它的存在。
“你不回去做一次最后的努力,以后在你心里面就会落下一个终生的遗憾!”
林玉香的话继续回荡在我的耳边。终生遗憾?我才岁哎,我才不要什么遗憾!懦弱和胆怯从来就不是我的性格!我特么还要什么喜鹊,没有桥就自己去搭!只要能挽回自己所爱的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面子在爱情面前就是个笑话!
我下定了决心要豁出去,我要去找黄丽君,找她说清楚整件事情!哪怕告诉她我心里面所有的秘密!如果她依然能接受这样的我,我们俩就继续在一起。如果她不愿意接受,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煎熬下去了。翻过她这一页,我还有新的人生去追求!
说干就干!我迅速地冲到洗手间里将自己洗漱干净,梳好头,再找出我自认为最帅的那套衣服穿上。我照了照镜子。嗯,还行吧,虽然眼袋明显了一些,但还不失为帅哥一枚!
我又拉开抽屉,找出之前送给黄丽君又被她退回来的运动手表和手链。这些对于我们俩来说就是定情之物,她只要还愿意接受,就表明旧情可以复燃了!
老妈很惊讶我突然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但她还是很乐意地把电动车钥匙借给我。我骑着车先去了花店。一捧鲜花总能将话题引向浪漫的方向,我也不至于干巴巴地去开那个口。
到了黄丽君家的楼下,我掏出了手机,稳定了一下情绪,准备打这个至关重要的电话。我脑子预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要镇定!要坚决!要让她无法拒绝见我!
可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区东!
他同样也是手拿着电话,一边说话一边从小区大门处往我这边走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意识地想躲一躲,因为我觉得在这里“偶遇”到他,终归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我闪到另外一个单元的楼道里,探头探脑地望着他。
区东打完电话,双手插在衣兜里,就站在我刚才所在的位置等着。他在等谁,我不用猜也能知道。但是他似乎却没有带什么礼物,连一束花都没有。我想起油炸鬼告诉我的,区东和黄丽君出去约会就只是散步、聊天、看星星,连去台球厅也是蹭油炸鬼的汽水喝。从我的角度来看,无法想象他这样怎么可能赢得黄丽君的好感?
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黄丽君很快就下了楼,依旧还是我心目中青春靓丽的女神形象。她和区东很自然地相视一笑,便一起肩并肩地朝小区大门口走去。他们之间没有刻意的问候、没有说俏皮话,也没有激动兴奋的表情,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随意。
我远远地跟在后面,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出了小区后,区东和黄丽君很有默契地同时伸出手来,牵在了一起,犹如一对多年的老夫妻。这一幕让我彻底崩溃了!
虽然我内心里也有过心理准备,但我始终存有希望,希望他们并不是真的就在一起了。
因为我一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直到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我感觉万念俱灰,手脚冰凉。我手里抱着的那一大捧鲜花,这时更映衬出自己的傻劲。我懊恼地将花束往电线杆子上摔去,待它掉在地上又狠狠地跺了几脚,花瓣破碎,彩带凌乱。我又从兜里掏出随身带过来的手表和手链,丢进了垃圾桶里,骑上电动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家,我没有理睬老妈善意的询问,直接又跑上楼锁上门,再一次把自己关闭在了房间里。我将那张倒霉的电影票撕得粉碎,从窗外扔了出去。碎纸像欢庆的礼花一样,在空中飞舞、翻腾,仿佛依然在嘲笑着我。
我抱住枕头,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我最后一次哭泣已经是在十年之前了。那次我爸用鸡毛掸子抽我,却把掸子给抽断了。当我发现这件曾经令我无比惧怕的“凶器”原来连我的屁股都敌不过,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从那以后,哪怕我爸后来又换了衣架、扫帚柄、晾衣杆,我也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
可是这次,我遭受的打击是在心里,很痛却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力量。除了哭,我也无计可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