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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竟如隔世
    “姜望去哪里了?”林有邪忽然问道。

    正在念诵天子恩赏的郑商鸣愣了一下“啊?”

    “我问,姜望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郑商鸣抿了抿嘴,道“离开齐国了。”

    于是都沉默。

    ……

    ……

    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

    战斗的结果是胜利。

    太虚幻境里名为灵岳的少年,却仍是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对自己很不满意。

    赢虽赢了,却不是很轻松。

    现在的排名,也不过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稳定在前十,是一个坎。稳定在前五,又是一个坎。而要坐稳太虚第一,就非得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才行。

    他才堪堪进入前五,就已经感受到非常强大的阻力了。而某些人,可是早早地就坐稳了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俯瞰群雄。现在更是已经在向太虚外楼第一前进……

    虽然这当中有一些客观的原因,比如太虚幻境急剧扩张,越来越多的修士参与其间,强者不断涌现,以至于内府层次排名的竞争日趋激烈……

    但他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

    尤其某些人的第一,是整个现世范围内,列国天骄中的第一。甚至是追往溯今,有史可载的第一。

    他没有借口可以找。

    灵岳小公子越想越是不满意,待要再战几场,眼睛一瞥,却是一只熟悉的纸鹤翩跹而来。

    “哼。”

    他冷哼一声,已经站上了论剑台,打算和之前一样置之不理。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小气。

    罢了,且看看某些人放什么屁。

    便又走下论剑台,伸手一招,已将那纸鹤拿住。

    展信看来,见得其文曰——

    “殊弟勿虑,齐国之事已了,吾已仗剑东来。必教你山海境第一!”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左光殊撇了撇嘴,嘟囔道“山海境又不是争排名的地方!”

    拿着这封信,顿了一会儿,又冷笑一声,于是展纸写道“山海境的名额,可珍贵得很。你先前说不来,我早已许……”

    写到这里又顿笔,伸手抹去,重新写道“你不用来了。难道我大楚左氏找不到一个能助拳的天骄吗?不要以为你真的就天下无敌……”

    笔尖在无敌两个字上顿了顿,霎时间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说服力。继而又想到,姜青羊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恶劣,人家之前也是真的有事嘛。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上面这些话全部抹掉,宽宏大量地写道“你如果实在想参与的话,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收笔,放纸鹤飞离。

    论剑台仍然悬在不远处,但此时的左光殊,已经失去了磨练战技的心情。

    动念之间,已是一脸高冷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大楚淮国公府的下人们,只看到自家水蓝色华袍披身的俊俏小公子,在府中飞奔起来“爷爷!爷爷!爷爷!”

    老公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步踏出书房外,关心地道“怎么了?”

    “换人!”左光殊切金碎玉般地道。

    ……

    ……

    姜望独自离开临淄,一路没有回头。

    只在青羊镇停了半日,看了看封地的情况,点拨了一下独孤小的修行,嘱咐她这段时间多加小心,也就继续往西走。

    天子已经做出了承诺,接下来会怎么处理,全凭天心。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赶紧抽身避避风头,免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毕竟当朝皇后已经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真要是动起怒来,对谁动了杀心,朝野上下,又有几人能扛住?

    他也是走的时候才听说,太子已经成就神临,正式跨越寿限,从此金躯玉髓,又至尊至贵。按照礼制,群臣将以国礼贺之……

    太子早就能够成就神临,但一缓再缓,可见其稳健。却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成就神临,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在姜望去得鹿宫谒见天子的时候,太子也紧张了。或者说,太子有意表现出了这种紧张——这无异于是说,当年那件事情,他现在也是知道真相的。

    从表面上看,太子选择在此时神临,是在紧急给自己增加筹码,以对抗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政治风暴。

    但在实际上,他没有选择撇清关系,没有表现对当年的事情毫不知情,那么这份筹码,其实是加给皇后的!

    一个多年以来从无过错、现在连修行短板也补上了的太子,有什么可以被苛责的地方吗?

    这是为母担责。

    一个打破寿限的东宫太子,已经有资格给当朝皇后一些支撑了……

    但这或许又恰恰是天子所要敲打的。

    天子会如何敲打太子,姜望自是没处知晓去。但很明显的是,他这一次得罪太子,已是得罪得狠了。

    与其待在临淄等麻烦上门,倒不如趁着天子处理旧事、朝野噤若寒蝉的时候溜之大吉。顺便完成跟左光殊早前的约定,见识见识楚地豪杰。也去那山海境,感受一下青史留名的凰唯真之风采。

    临淄城里多故人,不道别免生伤情。

    或许很多朋友会觉得,他是被逼出了临淄,他或许会委屈、痛苦。但恰恰相反的是,他走得非常坦荡。

    心清神明。

    问心无愧,问己无悔。

    他做了他此生不会后悔的选择。

    官道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拔高他的修行速度,但在长远的道途上,他更需要认清自己。

    ……

    ……

    七日之后。

    断魂峡,乱石谷,风声呜咽。

    姜望坐在孤悬于峭壁的石台上,仰望一线之天,任由青衫飘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个人的知见,又何尝不是这困宥着视野的狭窄空间,这世上谁不是观天一线呢?

    穿越峡谷的风,带来了一个黑袍裹身的人影。

    其人几步飞上石台,立在姜望身边,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抱怨地道“为什么选这个鬼地方见面?”

    姜望笑了笑“我说就通过太虚幻境联系,你又不敢。现今在齐国,更是有太多眼睛。这地方我比较熟悉,很安全。”

    “又不是你在田安平旁边,你当然没什么不敢。太虚幻境对田安平来说……总之保密性我不放心。我需要对自己负责!”田常即使黑袍裹身,还戴着兜帽,也下意识地往石台角落里站,隐蔽着自己“你有什么事要急着见我,赶紧说!”

    姜望回头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笑“以你的智慧,难道想不到?”

    田常压着声音、很是不快地道“我要是有智慧,也不至于被你拿捏得这么死!”

    “你的态度不对啊。”姜望收敛了笑容,淡声道“怎么现在发展得很好,又有什么新的倚仗了吗?”

    “算我求你了,我不能消失太久。”田常换了个告饶的语气,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咱们尽快解决。只要我知道的,言无不尽。”

    姜望深知此人是一条不能小觑的毒蛇,并不想逼迫过甚,所以也就顺势揭过,直接问道“乌列是不是田安平杀的?”

    田常果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他不是不能离开即城城域?”

    “但是乌列可以去即城。”

    至于乌列为什么会去即城……

    万灵冻雪就是答案。

    乌列追查雷贵妃案那么多年,一旦得知万灵冻雪的线索,再危险的地方,恐怕也得亲自去看一看。

    “明白了。”姜望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留下乌列的尸体?”

    “我也不知道。”田常摇了摇头“但我想,大约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

    “第一,乌列失踪了有人查,他死了不会有人查。”

    乌列这种曾经的青牌神话,一旦失踪,于情于理都会引起调查。而他死去了,尸体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反而不会有人查了……

    因为有资格查的人,大概都能猜到凶手在为谁做事。

    愿意查、有胆子查的人,不会等到现在才查。

    “很合理。”姜望道“第二个可能呢?”

    田常用一种难言的语气说道“或许是为了给你们线索。”

    姜望简直被这句话激得汗毛竖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给我们线索?”

    “我只是猜想有这个可能,但我想不到原因。”田常叹道“你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果然还是你比较了解田安平。”

    田常语气唏嘘“只不过是为了活得更久一点。”

    “我的问题问完了。”姜望道。

    “那我先走。”田常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停下来道“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姜望看着他“说来听听。”

    “十一皇子早先也亲自去过大泽郡,后来偃旗息鼓,应是已经放下这件事了。包括后来九皇子也特意去参与七星谷秘境,却在即城到处找线索……”田常道“听说你与十一皇子相交莫逆,怎么你竟会违背他的遗愿?”

    姜望也是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姜无邪那一次去七星谷,还有这样的原因!

    那么那一次田安平突然出现在七星谷,恐怕也不止是为了田家在隐星世界的失利。

    在那次相当激烈的秘境争魁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暗涌。果然实力不到的话,有些东西就算在眼前上演,也看不明白。

    可惜当时并不清楚,田安平与姜无邪,有没有暗中的交锋。

    姜望心中念头急转,嘴里只道”我尊重十一殿下的遗愿。但林况是为国尽忠之人,他的身后名,不该是‘畏责自尽’。”

    田常“哦”了一声,大概是不以为然的。

    “姜大人的确是我辈楷模。”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纵身跃下了高崖。

    风呼啸,衣猎猎。

    而姜望独坐高台许久,终是只有一声叹息。

    就算是疯子,也该有疯子的所求……田安平到底想要什么呢?

    ……

    ……

    从断魂峡出发去楚国,很难规划出一条好的路线。

    姜望仍是打算经由牧国,绕行天马原,跨过长河,去云国看看安安,然后再南下入楚——如果当时没有通魔之事发生,那么他这段时间应该都是在楚国修行才对。

    之所以绕远路,而不是直接过星月原,越长河,入南域,当然不是因为顾忌景国或者夏国,主要还是为了看汝成和安安。

    通魔之罪洗刷后,他现在大摇大摆穿行景国都没问题,更别说只是从景国眼皮底下走了。

    如今景国大举增兵盛国,盛国亦在动员天下兵马。

    牧国大军也一支接一支地开进离原城。

    眼看着一场霸主国之间的大战,已是避无可避了,但谁也不知道,第一场冲锋的号角,会在哪天吹响。

    赵汝成就在离原城,姜望自然免不得担心。

    当年的五个结义兄弟,汝成年纪最小,也最懒散娇贵,向来是得几个哥哥照顾的。

    如今虽知他是大秦帝裔、血脉尊贵,那时候多是在韬光养晦,却也改不了为他操心的习惯了……

    不过姜望的计划仍是失败了。

    大战在即,离原城周边早已戒严,根本近前不得。

    有心说传个信给五弟,奈何他这位大齐的姜爵爷,名头在牧盛这边实在不好使。并没有谁理会他,还险些引起几拨哨探的猜疑。

    在引发更大的麻烦之前,他只好先一步离开。

    这样一场两大霸主国正面碰撞的战争,足以影响整个现世的格局。战死个把神临,不值一提。真人之死,大约也只是一笔带过。相对而言,他一个外楼境的修士,简直渺小如尘埃。

    除了遥遥一声叹息,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埋头赶路。

    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心情再赏景。

    读书,赶路,修行。

    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草原,然后经沃国,过长河,悄悄来到了云国。

    当初离开云国的时候,还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秋天。

    彼时他踌躇满志,要去楚国给左光殊助拳,大言不惭地要帮小光殊打穿山海境。

    转过头来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棍。通魔之名、屠魔之戮、玉衡之争、星月原之战、姜无弃之死……

    生活好像被残忍地拉扯了一阵,终于又回到最初。

    但毕竟已不是最初时。

    如今再回来,已是道历三九二零年春。

    不过数季,竟如隔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