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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吹灭灯台都是月
    姜安安的八岁生日,姜望在修行中错过了。

    九月十五日,福地挑战掉到司马梅山的时候,他还想起来这件事。

    而后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一恍惚便已过去了。

    在十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开始时,他才惊觉,十月十二日姜安安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知道自己还会错过的。

    但他不知道,对于姜安安的成长,他还要错过多少。

    无论处在多么艰难的境地里,他每年都会至少找一次机会去看安安。但凌霄秘地不是净土,如果他不够强大,世上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天下风起云涌,他也短暂站上过潮头。

    但他必须要认识到,无论是在天涯台还是在黄河之会,他的风光都是建立在既有的秩序之下,是在同境公平竞技的基础上……他本身并不具备抵抗秩序崩溃的实力,更没有制定秩序的资格。

    所以别放松。

    一刻也不要。

    一息也不要。

    一座喷发的火山,可能已经沉寂了千年。

    一块沉默的灰礁,大概也曾被人听闻。

    道术,剑术,神通。

    所行之路,所求之心。

    恍恍惚洞中无岁月,真不知世上已多少年。

    直到一只肥纸鹤,飞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中。

    信上只有两个字——

    “速归。”

    火山群绵的兀魇都山脉,飞鸟绝迹,碧色无踪。

    在某一个寻常的、黯淡的时刻。

    轰隆隆隆……

    滚滚黑烟之中,暗红的岩浆喷涌而出,巨大的声响仿佛把天地都震破了!

    飞溅的、被烧得赤红的岩石,如流光一般飞掠,在烟与灰笼罩的画卷里,留下一道道刺痛的刻痕。

    火山喷发!

    一块黑灰色的、与众不同的礁石,也在这激烈的喷涌飞跃起来。

    在暴怒的岩浆流里,它也只是无力的抛物。

    但它飞到了高处后,并没有如其它石头一般坠下,反而像是生出了无形的翅膀,继续拔升,不断拔升。

    它冲天而起。

    它的黑灰色渐渐剥落,露出如有流光环绕的天青色。

    “它”的轮廓慢慢清晰,逐渐伸展出四肢。

    这是一个人。

    有人的形状,人的外表……逐渐复苏人的气息。

    烟熏火燎之中,仍然可以看到他流转赤金的眼睛。

    烟与灰与火的世界里,他带来了一抹清晰的亮光。

    洞天彻地!

    一瞬间所有的光焰和声色都湮灭了,一袭青衫人独立,漫天赤焰绕他开。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鞘中长剑一声鸣,声震千里远,似将火山之啸都割破!

    他飞过。

    像是传说中青鸟来信,掠过人世间。

    他飞过哪座火山,哪座火山就开始喷薄。

    荒寂无人的兀魇都山脉,一座一座的火山喷发,仿佛壮其行色。

    飞过某一座火山时,姜望眸光一掠,看到那光秃秃的火山上,立着一颗突兀的老树。

    他记得,当初赵玄阳带他来这里时,并没有这颗树存在。

    横枝皱皮,老根错盘。

    这颗老树长得很怪异,也很哀伤。

    姜望回手遥遥一按——

    轰轰轰轰轰轰轰。

    正在喷薄的一座座火山,接连寂灭!

    像是神灵竖于大地的灯台,被一盏一盏地吹熄。

    其时也,天地如寂,唯见一衣掠影,很快就消失了。

    ……

    ……

    世上有城名离原,拒北不使马蹄前。

    当然这话已成过往。

    此时此刻。

    满头小辫的宇文铎立在城头,往远处看,但见天幕低垂,沉云弥散。黑影错杂着锐光,如潮涌动,代表景国的乾坤游龙旗飘扬于高天,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古老、神秘、雄踞于中域、开启了国家体制大兴之时代的天下最强之国,已经踏马而来!

    提剑问北牧。

    宇文铎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他觉得滚烫。

    现在若用一把刀子割下去,他相信他的血液能把石头灼穿!

    “曳赅,到了证明我们草原儿女的时候了!”他慷慨激昂地说道。

    身后高空飘展的青天神图旗,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

    城中坐镇的神冕布道大祭司,使他的信仰坚如磐石。

    身边站着的曳赅,林立于这座烽火大城里的袍泽,令他无所畏惧,满怀勇气!

    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眺望远处的,是一个戴着青铜恶鬼面具的男子。

    如果说赵汝成之名,在黄河之会上乍起,使天下知昔日秦怀帝犹有后人在。

    那么在固守离原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所有驻守此地的牧国将士,都记得了这位青铜鬼面的将军。

    每战必先,逢敌必破,他在血与火之中拔出天子剑的一幕,几乎已是一种胜利的喻示。

    拒绝了牧国公主赫连云云的任命,拒绝了真血家族宇文家的提拔。

    只身入军。

    参与了攻伐离原城之战。

    参与了此后长达一年多的离原城守卫战。

    从一员十夫长做起,到现在独领一军,是一战战杀出的功勋!

    破阵一十七次,截援三次,斩将九员,亲斩之敌颅不计其数。

    人称青鬼!

    战场上闻此名者,莫不胆寒。

    与热血沸腾的宇文铎不同,也不同于很多牧国将士所想象的好战如命、嗜杀成狂,此时的赵汝成手按城砖,眼神和城砖一样冰凉,一样冷静。

    他默默地观察着如潮涌来的景国大军,心里面并没有别的情绪。

    对他来说,在牧国参战,只是为了获得力量。

    获得更强的力量……获得让自己不再遗憾悔恨的力量。

    与当初在边荒厮杀,没有什么不同。

    他对牧国有一定程度上的认同感,但也非常有限,最多就是基于宇文铎和赫连云云的亲近。

    他对景国的感觉也非常淡漠。

    对他来说,这场战争的胜负,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要获得足够的功勋,让人无法质疑的功勋,以此迅速在牧国走到高位。

    他再也不想被动地承受噩耗!

    眼前这席卷而来的景国兵锋,是绝不会输给大秦帝国的武装力量。

    是毋庸置疑的霸主之锋。

    若能却之,也能却秦。

    良久,赵汝成才道:“景国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兵锋之烈,天下难有其匹。”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驻守离原城的主力是乌图鲁,这支名字里有勇敢无畏之意的骑军,也算是牧国的精锐军队,但并非那种纵横诸方的天下强军,远不能同铁浮屠相比。

    盛国方的主力也就是盛国的几支精锐,外加西天师余徙调来的一些道属国军队。

    战争的烈度和强度绝对不低,但也局限在一定的程度里。

    赵汝成和宇文铎可以在其中如鱼得水,屡获功勋。

    但在接下来的战争里,还能如此吗?

    此时盛国的态度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或者说,自牧国兵破离原城,西天师余徙亲赴盛都之后,一切就已经不在盛国的控制中。所谓的第一道属国,归根结底,也摆脱不了一个“属”字。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盛国当然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作为敌对方,始终厮杀在前线的赵汝成,能够在一个个将士的死亡里,清晰感受到盛国高层的挣扎。

    但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外交上也不能够得到。

    甚至于盛国的挣扎,又何止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呢?在这之前更早更久远的时候,盛国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杰,年轻天骄如盛雪怀,宗室出身的真君强者如李元赦……到今天有什么改变吗?

    赵汝成非常明白。

    从头到尾,这场棋局一直就是在景牧双方的掌控下演变,从未脱离景牧高层的意志。景牧交锋,盛国流血,直至于今日,真正的大战爆发!

    这或许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烈度最高的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很可能将改变天下格局,而宇文铎,还只是沉浸在过去一年牧国牢牢占据的局部优势里。

    如宇文铎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景国以盛国为刀,想要消磨牧国的锐气,或者也有敲打盛国的意思在。牧国则用这一年多的战争,唤醒草原人的血性,也竖立对景的信心,索性用盛国这柄道门钢刀的刀刃来砥锋。

    双方最高层的意志,赵汝成无法接触。

    但就他的亲身感受而言,牧国将士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高涨士气中,甚至已经有人喊出了马踏天京城的口号——当然可以说得上一句军心可用。

    可若是盲目自信,一头栽进这尸山血海中,谁能保证自己才是那个踏着万军枯骨站立的人?

    在这种规模的大战里,别说宇文铎了,他赵汝成又如何不是一粒尘埃?

    “景国当然强,不然如何用一个盛国,就阻我神辉千年?”宇文铎咧嘴道:“但是会过去的。他们太老了,也该过去了。”

    赵汝成心中一动。

    宇文铎也不全然是盲目自信的莽夫,他的话里显然是有一些倚仗在。

    宇文氏是牧国顶级真血家族,宇文铎是真血子弟,的确有可能与闻一些秘辛,只是不能对外说。这种程度的暗示,已是极限。

    那么牧国究竟有了什么凭仗,这一次几乎是毫无顾忌地跟着景国加码,定要重立北域中域之界线?

    “无论这场战争如何。”赵汝成慢慢地道:“我只希望战后还能和你喝酒。”

    这句话说罢了,他便转身走下城墙。

    素来冷漠待人的赵汝成说出这般话……

    宇文铎立在城墙上,只是拍了拍胸膛。

    拍得砰砰响。

    ……

    ……

    天下医道圣地有其二,一曰东王谷,一曰仁心馆。

    东王谷医毒双修,在东域声名赫赫。有不少附属宗门,如青木仙门等,又暗中扶持申国这样的国家,使其在强齐面前保持独立,可谓根系甚广。

    仁心馆位在北域,分馆遍布天下,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少涉纷争,声名极好。

    这一日,仁心馆宗门驻地之外,来了一位斗笠蓑衣的神秘人。

    手托云暮樽,樽中养有毒性甚烈也极为罕见的五色鱼,引来了诸多医修围观。

    所谓医毒不分家,仁心馆虽不似东王谷那般医毒并重,对毒的研究却也不会轻视。

    不少人当场就要买下这五色鱼。

    医修有“钱途”,仁心馆的医修,更是钱途无量。

    这些弟子个个手头宽裕极了。

    这个道:“你只管出个价,多少道元石肯卖!”

    那个道:“用万元石结算也可!”

    更有人当场拿出疗伤宝药:“你再添两块元石,连同这鱼缸和鱼一起给我,我这瓶有吊命之效的一线生机散,便卖与你!”

    面容藏在斗笠下的姜望,着重看了第三个开口的人一眼,暗暗提醒自己,记住这人的长相,以后离他远点。

    “怎么样?”这个长得一脸老实的家伙,一见姜望看过来,顿时喜笑颜开:“我这独门宝药,轻易不予人,你今天可是捡到便宜了!”

    “呵呵。”姜望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环视一周,只道:“不知本阁医师易唐可在?我此行专为他而来。”

    众皆哗然。

    在仁心馆而言,本阁医师已经是神临以下医道修士所能拿到的最高成就。

    再往上可就是宗阁医师!

    有“小圣手”之称的本阁医师易唐,在一众弟子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当下就有人问道:“你谁啊?易唐师兄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我不是谁。”姜望道:“我只是对易唐医师敬仰已久,得了这受一吻而必死的五色鱼,想要找个机会送予他。”

    那长相老实的家伙又道:“这事简单!你交给我就行,我帮你转送。”

    说着便伸手过来。

    姜望后退一步,轻巧让开,微笑道:“不见到本人,我是不会交出五色鱼的……你们不会强抢吧?”

    仁心馆怎么说也是声名极好的天下大宗,或者也免不了出几个败类,但是在宗门驻地之前,堂而皇之地抢夺他人物品……这种事情还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是以姜望这话一出,围拢的人甚至都还外撤几步,生恐被人误会了。

    “你这小子可恨,话里话外挤兑谁呢?”那反过来要卖一线生机散的家伙恼恨道:“走走走,休在这里招人厌!”

    这时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郝真,不得无礼。”

    围观众人一下子都激动起来。

    唯独姜望满心无语。

    这个好假的家伙,居然叫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