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在骤雨里疾飞。
轰隆隆。
天空电闪雷鸣。
雨点击打着他的身体,雷光偶然映照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全身都被冷雨淋透,甚至没有想到用道元来抵御。他心事重重。
天地漆黑,四野黯黯。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孤独。
杀死董阿,他应该是畅快的。
尤其董阿作为庄国副相,是庄国坐镇后方的核心人物,一旦被刺身亡,很可能影响到整个庄雍国战。
届时庄高羡、杜如晦、皇甫端明他们,说不定都要死!
可同时,奋战在雍国战场的那三十万庄人,大概也没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姜望的心里很矛盾。
而且他也并不畅快。
董阿是他唯一承认过的老师,从生疏、敬畏,到交付信任。
他非常坚定地要杀死董阿,最后也的确亲手将其杀死。
但并没有很畅快。
前方是雨,后方是雨,心头空空。
在疾风骤雨中穿行,整个天地仿佛只有雨声,连心跳也被淹没。
此刻他无比的想念姜安安。在他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时候,姜安安成为他唯一联系现世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董阿的狂笑声,仿佛仍然响在耳边。
“哈哈哈哈哈……”
不对……不对!
它好像真的在响。
那笑声好像真的在继续。
那笑声响在心底!
姜望悚然一惊,回顾自身异常,第一时间想到姜魇。他一直提防,一直警惕的姜魇。
可通天宫内,那支冥烛如此平静。而且在与董阿搏杀时,他亲眼所见,姜魇与董阿所佩的相国印两败俱伤。
当时姜魇已经被打得声息全无,不应该能恢复得这么快才对。
姜望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覆盖,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游在花海里。如若姜魇有什么异动,他也不惜在此刻与之撕破脸皮,抵定生死。
“哈哈哈哈哈……”
冥烛毫无动静。
但董阿的声音还在。
为什么都已经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阴魂不散!
姜望停在大雨滂沱的高空,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
“董阿!”
他大喊起来。
“董阿!你给我出来!”
“我要杀你!我要杀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再杀你一次!”
声音在雨夜传不出多远,很快就被雨声所阻截。
“哈哈哈哈哈……”董阿的狂笑又一次响起。
董阿……董阿……
你在哪?
缠星之蟒少见地游离星河道旋,在通天宫内四处穿梭。道脉真灵寻找通天宫里的异常。
董阿……藏在哪里?
神魂跃入第一内府,成百上千条匿蛇在各个房间中穿梭。
找不到……找不到……
董阿仍在狂笑。
他那该死的笑声,仍然在继续!
“啊!”
姜望抱着脑袋,头疼欲裂。
他在空中翻滚。
“董阿!!!”
姜望睁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滂沱大雨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
他身穿黑色腾龙道袍,面容沉毅,留有短须。
他说,“道证死斗,开始!”
“啊!”
姜望一拳打过去,那身影竟然幻灭,拳头只接触到雨水。雨水冰凉。
头痛……
头痛得要死。
姜望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中。
他猛地一回头!
面容沉毅的中年人,又出现在面前。端坐半空“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去死!”
姜望并指鼓荡剑气横过“拿你当老师,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锋锐剑气将沉沉雨幕割开,也无法迎来光亮。那身影,却又破碎了。
姜望,你要冷静。姜望,你要冷静!
姜望强忍着剧痛和仇恨,用最后的理智呼喊自己。不断地呼喊自己。
但董阿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
伸出食指,指尖凝出一根碧色尖刺,随口教导道“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用到你棺材里去!”姜望飞撞上前,怒吼着一记提膝。
那身影崩碎成一团黑影,如水般流动。
在空中转了几转,又忽然扭动起来,化成一个乌发老者。
是杜如晦!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想杀我吗?来!”
不对劲……不对劲……
心中隐隐的理智在告诉姜望,这一切很不妙。有哪里不对劲。
但看到杜如晦那张惺惺作态的、可恨的脸,姜望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拳打、脚踢、膝撞、肘击……那张脸又碎去了,只有仍在继续的大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望艰难地思考着。
而大将军现身。
皇甫端明身披重甲,手提关刀,出现在他眼中“区区一城百姓,死就死了,某家一生征战,所害性命何止这些?你能如何!”
“嗬!嗬……嗬!”姜望喘息着,辛苦地喘息着“我会杀你,我早晚会杀你!”
面前的皇甫端明一转,又变成了龙袍加身的庄高羡,只见他负手而立,尊贵霸气“庄国这三千里山河,皆为朕所有。庄境数万万百姓,皆为朕所治。舍小而全大,如何不舍?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朕指手画脚?”
“庄国山河是庄国百姓所共有,非你独享!”
姜望摇摇晃晃在半空站定,猛地往前冲去“任何一个人,性命都是自有,谁许你舍!”
而黑影化成的庄高羡,这次竟然不躲不避,直直地对撞而来!
与姜望交融到一起!
“恨啊!”
“恨啊!”
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说。
在一种彻骨的冰冷中,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枫林死域,恨意第一次压过道德,所以有了望江城之行,强讨朽木决。
恨意压过理智,所以他才会在除夕之夜离开云国,冒奇险来庄国火中取栗,斩首董阿。
原来在不知不觉,他早已被恨意侵蚀!
那黑影撞进身体,姜望眼睛翻白,整个人从高空直直坠落!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想到——
如果这才是自己的心魔,那姜魇……算是什么?
……
同样的雨夜里。
新安城的南方,一个身缠烈焰的身影如流星划过雨幕。
新安城的北方,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抱着头跌落高空。
而在更北处,在这场骤雨未能覆盖到的地方,是林正仁疾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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