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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荣归
    “哥哥,哥哥,听说你是天下第一了是吗?你怎么没有先跟我说呀?你累不累?辛不辛苦?想不想我呀……”</p>

    一连串的问题之后——</p>

    “那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妹妹咯?我!姜安安!天下第一妹妹!”</p>

    (此处画了一个叉腰大笑的小人儿。)</p>

    “他们都说你好厉害好厉害,我告诉他们,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呀,你早就拿过第一名啦!”</p>

    最后一句话是——</p>

    “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p>

    姜望是在回返齐国的路上,接到的这一封云鹤传书,自展信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怎么也没法抹去。</p>

    说起来,凌霄阁秘传的云鹤传书之术,确实称得上玄妙。</p>

    寄于流云,悄无声息。在路途上的时候,就是普通的行云,信息只在云和云之间传递,唯有到达目标所在地方后,才会临时卷一缕云气,化为云鹤飞落。</p>

    它最大的优点是隐蔽。之所以能够传递万里,一是因为云气的特殊性,二是在于凌霄秘地有一个核心阵法所在,为云鹤提供支撑。当然,囿于使用者的层次,云鹤传书的信息安全无法得到保障。</p>

    不过姜望和姜安安所聊的,通常都是生活琐事,倒也没有什么机密可言。</p>

    云鹤传书虽然动静极小,也必然瞒不过同行的曹皆等人,但姜望本也没打算隐藏。</p>

    便在马车上大大方方地回起信来——</p>

    “啊,你已经知道了吗?哥哥本来不想说的,唉,就是怕你骄傲。</p>

    其实这个也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是全天下所有国家的第一天骄,聚在一起较了一次武,然后哥哥不小心拿了个第一。</p>

    也就是全天下的内府修士,十几年只出这么一个魁首罢了。这真的不算什么。</p>

    当然,因为本届又有天府修士,又有绝巅修士,可能往前几届十几届,哥哥都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但这又怎么样呢?</p>

    姜安安小朋友,你要保持谦虚,不可张扬。虽然哥哥在内府层次已经是天下第一,但现世如此广阔,天才多如繁星,总归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内府天骄,能跟哥哥过几招的。满招损,谦受益,切记切记。</p>

    等哥哥回齐国处理了一些事情,就来看你。到时候有惊喜!”</p>

    姜望写到这里,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然后补充道——</p>

    “另,你的字有点歪了,是最近修行太用功吗?”</p>

    随手将信纸一折,它便化作云鹤,飞出车窗外。</p>

    在空中略一转,掠过车马连绵的漫长队伍,渐拔渐高,直入云霄中。</p>

    这是齐国人浩浩荡荡的回国队伍,天覆军的精锐士卒在前举旗开道,载着两位国之天骄的马车在后——计昭南这时已经去万妖之门了。</p>

    其人的坐骑“小白”,倒是留在队伍中,由天覆军帮他带回军营。</p>

    如非必要,一般战马很少会送去万妖之门后。</p>

    这里说的战马,是混有妖兽血脉的强大战马,一般的骏马,是很难参与超凡战场的,提也不必提。</p>

    普通士卒可以结成军阵,演化超凡之力。普通的骏马却无此能。</p>

    天下有名的骑军,坐骑一般都是混合妖兽血脉而来,甚至于有些本身已是妖兽层次。</p>

    那些天生的异兽坐骑,本身已经极其罕见,想要成军,则更是为难。</p>

    之所以除骑军外,很少有带坐骑去万妖之门的情况。</p>

    一来是混有妖兽血脉的战马,容易引起妖族的激烈反应。</p>

    二来,进出万妖之门,本身也是需要消耗万妖之门的力量。虽然万妖之门隔断两世,又有人族历代强者加持,这些力量损耗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毕竟在漫长岁月里,进出万妖之门的战士也实在太多。</p>

    人族是从艰苦岁月里跋涉而来,尤其是在万妖之门这样浸透无数先烈鲜血的地方,后人哪有资格奢侈?</p>

    “小白”此时正和“焰照”、“雪夜”走在一起,三匹御赐的宝马,个个招摇。</p>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在前,参与观礼的队伍在后。</p>

    曹皆的马车则在队伍最后面坐镇。</p>

    这样一支聚集太多天骄和国内贵族的队伍,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整个临淄都要乱起来。所以他自是脱不开身的。</p>

    要一路把人送回临淄,他此行才算功成。</p>

    经沃、季,穿郑、阳,这条往来观河台的路线,齐国人已经走了很多次。当然,现在的阳地已是齐地。</p>

    “跟安安说了些什么?”坐在对面的重玄胜,笑着问道。</p>

    这辆载着国之天骄的马车,本是不该别人上来的。</p>

    但重玄胜非要蹭上来坐一坐,旁人也没法拦着。</p>

    而重玄胜上来了,十四也当然也不会落下。</p>

    所以好好一辆宽敞的马车,堂堂天下第一内府又被挤到了角落,回信都是贴在车壁上写的。</p>

    重玄胜很规矩地没有偷看,但也免不了有些好奇。</p>

    若不是黄河之会结束后,姜望须得尽快回齐接受封赏,他倒是挺想跟着姜望去云霄阁看一看姜安安的。</p>

    也不知道姜望这样一个年少老成的家伙,妹妹是什么样子。</p>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好好用功,努力修行罢了。”姜望心情正好,笑容灿烂:“我还能在她一个小孩子面前炫耀嘛?”</p>

    “哦,是嘛。”重玄胜半信半疑地应付了一句,又转笑道:“这次我可是见到了你的乔燕君。虽然戴着面纱,瞧不真切。但许高额说必是绝世美人,或许不输夜阑儿呢!”</p>

    “她当然不输夜阑儿……”姜望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又马上警觉起来,义正辞严地鄙夷道:“你们怎么就那么闲呢?天天就在背地里议论这,议论那!能不能有点正事?”</p>

    他和叶青雨,也就那天夺魁后,当面聊了几句。之后叶凌霄就板着脸出现,带她离开了,说是国内有急事要忙……</p>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以为李龙川、许象乾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真是没想到,竟然私底下还讨论开了!</p>

    重玄胜笑道:“就随便聊聊。没聊多少!”</p>

    事实上他们几个,甚至已经把凌霄阁的历史都摸清了。是“聊得没有多少可聊的”,而不是“没聊多少”——主要是他和许象乾、李龙川。晏抚忙着跟温汀兰窃窃私语,是没什么工夫跟他们扯闲篇的。子舒当时则和照无颜去慰问同门殷文华了。当然,十四全程旁听。</p>

    姜望唾弃道:“庸俗,肤浅,俗不可耐!”</p>

    重玄胜哈哈一笑。</p>

    十四则歪了歪头,声音在头盔底下冒出来:“以前聊晏抚婚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p>

    姜望:……</p>

    “哎我们到哪儿了?”为了避免进一步尴尬,他掀开窗帘问道。</p>

    重玄胜满脸堆笑地往外看了看,说道:“季国。”</p>

    从舆图上来看,季国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国家,是姜望旧识的地方,名曰“佑”。那只负城而行的巨龟,给姜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

    而季国的东南方向不远,则是大名鼎鼎的青崖书院,许象乾的求学之地。</p>

    此行晏抚、李龙川都是跟着队伍回返齐国的。</p>

    倒是许象乾,离开沃国之后,就跟着照无颜、子舒往西走了,据说要去雪国看雪。</p>

    照无颜本来四处游历,就是因为修行。这一次信心很足,应该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道途,说是要在西极之地成就神临。</p>

    又是一个三十岁之前的神临修士,未来不可限量。</p>

    许象乾来观河台的时候,过书院而不入,走的时候也潇潇洒洒,看都不回去看一眼……真是青崖书院的好儒生。</p>

    “季国是景国的属国吗?”既然聊到这了,姜望也不能不顺嘴问几句。</p>

    “季国并非道属。沃国、佑国也都不是。”重玄胜当然对这些很了解,随口说道:“有盛国在北方顶着,牧国的影响力很难延伸过来。这些小国虽非道属,但景国的意志,它们也是很难拒绝的。”</p>

    “强邻压境,难以出头。”在亲身经历过阳国的并吞,和容国的挣扎后,姜望对这些小国的处境,理解更为深刻了些。</p>

    “像佑国这样的国家,如果出现什么变故,景国会插手吗?”他问道。</p>

    重玄胜是何等样人,立时反应过来:“你是问尹观?他现在有什么确切的行动?”</p>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就顺便问一下。毕竟尹观与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交手的时候,我刚好在场。那只巨龟……也让我印象深刻。许象乾还题了诗……”</p>

    重玄胜对许象乾的诗毫无兴趣,只道:“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它不可能摆脱景国的影响,但只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却离盛国更近。南有道宗国,东有第一道属国,它却并非道属,本身已可说明问题了。”</p>

    姜望想了想,问道:“什么问题?”</p>

    “盛国当然想要对佑国这样的国家施加影响,这是它作为一个大国而非一把刀的意志,但景国当然不能同意……”重玄胜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佑国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至少十年内,景国都懒得看它一眼。”</p>

    “哦,这样。”姜望点点头,转道:“道途漫长,不进则退。路上时间不要浪费,咱们太虚幻境里切磋一二?”</p>

    虽然我很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你好像对天下第一内府,不够尊重啊。</p>

    “哎十四。”重玄胜歪过头去,用胖大的手指撑着眼睛:“你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沙子?”</p>

    十四略略凑近了些。</p>

    “哎你再近一点看啊,这么远能看到什么……”</p>

    姜望:……</p>

    姜望默默闭上眼睛,继续探索内府。</p>

    不得不说,掌握半卷单骑入阵图后,探索内府的效率更高了。</p>

    修行之乐,乐趣何其多!</p>

    ……</p>

    ……</p>

    有曹皆坐镇,又是泱泱大齐之车驾,一路自是风平浪静。尤其是进入东域范围之后,一路上经行的国家,不说是“箪食壶浆殷勤迎王师”,那也是洒扫街道、提前清出了路途。</p>

    也不乏当地朝廷官员,迎上来殷勤不断,热烈祝贺的。</p>

    实际上欢不欢迎齐国黄河之会摘魁,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面上兴高采烈。</p>

    齐国现在大概也只需要看到面上的兴高采烈,曹皆甚至连面都没露,都是让一个副将出面去打发了。</p>

    这种热情,在归齐之后,达到了高峰。</p>

    尚未进入阳地,还在确立国境的界碑之前,便看到大批的鲜花,开在道路两旁。在这样的时节,开得如此灿烂,明显是以道术催成的。</p>

    一大群稚童,不知从哪处学堂找来,或许凑了好几个学堂也说不定。个个穿得鲜艳,手捧鲜花,整整齐齐地守在大路上。</p>

    在这群稚童身后,则是衡阳郡各级官员,以及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为“父老乡亲”。</p>

    当然也少不了敲锣打鼓,少不了烟花爆竹。</p>

    更有两员武将,各竖一杆旗幡。</p>

    左书——</p>

    大齐魁胜,内府第一。</p>

    右书——</p>

    阳地荣耀,青羊镇男。</p>

    迎风招展,张扬非常。</p>

    东来入齐,就是从衡阳郡入境。</p>

    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笑容灿烂地站在最前面。</p>

    此等时刻,姜望当然不能再避于车厢内,作为荣归之英雄,自要“礼谢父老”。</p>

    真论起来,阳地青羊镇,就是他在齐国的根基所在。那么与阳地的“父母官”们处好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p>

    姜望掀帘下了马车,在天覆军士卒的拱卫下往前走,走到了黄以行面前。</p>

    其人早已不复当初的文士打扮,不见落魄。此时一身大齐官服,端是威仪得紧。</p>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此等情况下见面,颇有一番意味。</p>

    黄以行当初在赤尾郡战场上“为苍生一跪”,“阻止”了重玄褚良的屠刀,至今为阳地百姓称颂,也为他赢得了衡阳郡镇抚使的位置。</p>

    现在看来,是想早点完成从衡阳郡镇抚使到衡阳郡守的转变了。</p>

    而姜望也正是在赤尾郡战场建功,才第一次进入齐国官场,受爵青羊镇男。他在白骨道掀起的鼠疫中,护持一方安宁,亦让人津津乐道。</p>

    黄以行和姜望,这两个名字在阳地,总是常被人放在一起讨论的。</p>

    作为年少的一方,姜望先行拱手道:“在下惭愧。在观河台上不过是尽了本分,何能劳诸位盛情?”</p>

    黄以行往前一步,合握住姜望的手:“我只怕太简陋,不足以表达大家的心情。您可是我阳地的骄傲啊!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只有您摘下了这个魁名!我们实在是激动!”</p>

    他松开姜望的手,侧身一让,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女孩便捧花而来,脆生生道:“感谢咱们齐国的大英雄!恭喜您黄河之会夺魁!”</p>

    姜望接过那捧花,温和地笑了笑:“我也谢谢你,送我这么美的花。”</p>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赶紧回去吧,要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p>

    又看向这群孩子身后。</p>

    那些衡阳郡的官员,个个都露出灿烂笑脸,各种阿谀之词迎面而来。</p>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也都颤颤而笑,说些什么“大有出息”、“阳地之光”一类的话。</p>

    “各位老人家,请回吧。”姜望对着这些老人深躬一礼:“姜望实在是受不起。”</p>

    稚童且不说,这些老者,才做了多久的齐人?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阳人的身份。如何会真的为他姜望高兴?</p>

    拉着这些老人,来为他这样一个在齐阳战场成名的天骄祝贺,虽然未必到了逼迫的程度,但也实在残忍了些……</p>

    “曹大帅!”</p>

    黄以行从姜望身边错过,急往前迎了两步。</p>

    姜望再有未来,那也是未来的事情。还犯不着他黄以行如此迎奉。</p>

    今日这番姿态,自是给齐廷看的。这番殷勤,也是为了曹皆。</p>

    先时不敢贸然打扰,此时“正主”下了马车,他哪有不迎上去的道理。</p>

    “恭喜大帅啊!贺喜大帅!您此次带队出战黄河之会,夺下我大齐霸业巩固后的第一魁,真是功在千秋!”</p>

    曹皆温声笑了笑,瞥了一眼他身后:“叫这些孩子都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着回临淄。”</p>

    “当然,当然,不敢误大事。”黄以行挥挥手,示意手下官员把人分到两边,空出道路来。</p>

    一边还殷切地补充道:“这些孩子听说咱们夺魁了,一个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是自愿来迎接英雄呢!”</p>

    一个长得更漂亮些的小女孩,捧着花就过来了,看样子也要给曹皆献一捧。</p>

    曹皆本来已经要转身,这会停下步子,看着黄以行。</p>

    淡声说道:“我说叫他们先回去,是让你赶紧把这些孩子送回家,而不是让他们杵在这里等。我齐国的男孩女孩,是要读书修行,将来撑起这方天地的。不是小小年纪,就来学着给人鼓掌献花的。”</p>

    曹皆很少发脾气,所以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格外可怕。</p>

    尽管声音并不重,但每一个字,都重得敲在人心上,一字一颤——</p>

    “阳地已是齐地,阳人已是齐人。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p>

    赤心巡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