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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气度
    刚刚露了一手的老人,愕然半天。

    然后才道:“你真是革新了老夫对天骄的认知。”

    姜望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您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新。”

    老人啧声道:“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倒是很适合做相师。”

    “感情相师是靠嘴皮子啊?”姜望含笑看着他:“如果说话一套一套的就适合做相师,我倒是认识两个绝顶人才。您若能给我一千颗元石,我便把他们介绍给您,做您的衣钵传人。包管能将你这一门发扬光大!”

    “免了!”老人很是嫌弃地一摆手,又略有好奇地看着姜望:“你当真不怕死?”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刚刚走过去的那年轻人,不到三十七岁就病死,留下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您既然洞见未来,为何不帮帮他?”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生老病死,苦厄离难。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又岂是人力能救挽?”

    姜望则问道:“那么我近日将有血光之灾是定数,还是您会帮我消弭血光之灾是定数?”

    如果前者是定数,那你这护身符有什么用?

    如果后者是定数,那我干嘛还要花钱?

    总而言之,既然一切有定数,那么相师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这样砸饭碗,老人竟然不恼,也不与他相辩,只哈哈一笑:“知我不知我,莫过如此。有趣,有趣!”

    笑罢了,他又将那护身符递来:“年轻人,便一个刀钱,卖与你!”

    姜望没有再拒绝。摸出一个刀钱,放在那皱如老树皮般的手上,同时接过了那枚做工极是粗糙的护身符。

    “还未请教,老人家来历?”

    这自谓“神消人瘦”的老人,只摸了摸焰照的赤红鬃毛,而后笑着倒退。

    天地之间,有歌曰——

    “是非常在庸人口,余者碌碌不可求。”

    “北望南顾三百年,斗转星移一生休!”

    他倒退着走进人潮,却走出了姜望的视野。

    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观感,好像是同时在两个层面发生的事情。但姜望眼前所见,的确只有熙攘人群,再无那老人的踪影。

    只有手中的这枚护身符,还在提醒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现世何其博大,世间奇人何其多。

    姜望看了看手里的护身符,翻手将它收起,什么也没有再说。

    轻轻揉了揉焰照的脖颈,这赤红马儿便自觉往前,在喧哗的临淄城里,落蹄轻灵,踏向远处。

    鬃毛在风中,如火飘摇。

    ……

    ……

    当姜望驾马来到“义”字门外时,林有邪已经在这里等了很有一阵。

    “姜大人,你来晚了。”她看着姜望说。

    语气和表情,都很疏离。

    与林有邪约好半个时辰之后会合,回府倒是没有花多少时间,主要是路上被讹了许久。

    姜望自知理亏,从储物匣中取出画轴来,直接转入正题:“闲话少说,林捕头,这是黄以行死后的情景画像,你不妨先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已经看过了。”林有邪道。

    姜望:……

    好家伙,我真就只是挂个名是吧?

    但姜大人如今也是有些历练的,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那不知林捕头可有什么线索,要与我交流一二?”

    他自己是很认真地研究过这幅画的,正好有些收获,要杀杀这青牌世家传入的锐气。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您知道吗?画师记录现场,呈现细节,只能呈现出其人所看到的细节。”

    “当然知道。”姜望皱起眉来:“这有什么问题?”

    “除非是我自己画的,否则我只能亲眼观察过现场后,才能确定得到了什么线索。在此之前的任何判断,都有被人影响的可能,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优秀的青牌不会做此选。”她看了一眼姜望:“那副画只能让人了解个大概情况。”

    我看人家画得很细节,未必就比你不如。眼睛还很传神呢!姜望在心里默默地道。

    面上则是一笑:“那咱们出发吧。”

    腿上轻轻一磕,焰照便如离弦之箭,顷刻驰于官道上,像一道流动的火线。

    林有邪赶紧拔地飞起,飞在焰照旁边。

    焰照自是天下良驹,在一望无际的官道上疾驰。林有邪的飞行速度虽然不慢,却也要勉力才能跟上。

    道旁景物飞速倒退。

    很快便已驰出临淄范围,进入乐安郡境内。

    林有邪在疾飞的同时,忍不住看了姜望几眼。

    青牌捕头为办案,四处奔波是常有的事情,她本也不觉辛苦。

    但自己在这里卖力疾飞,消耗道元,对方却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看样子好像还修行上了,似在研究道术……实在令人愤慨。

    “姜大人。”林有邪在劲风中开口。

    姜望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您是天下第一内府,而下官只是初入内府境的小蚂蚁。无论是道元储备,还是修为实力,都远不如您。”

    这倒是实话。姜望想。

    “然后呢?”他问道。

    林有邪道:“世之伟男子,都有大气度。”

    姜望也跟着感慨:“倒也不拘于男女。我在观河台,有幸陛见牧天子,真是气度宏伟,气象万千。”

    这话林有邪没法接,转道:“我听说古往今来有大成就者,都很会体恤下属。”

    姜望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

    林有邪:……

    “姜大人还是要读一点书才是。”这话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在了。

    “书,本官当然也是读的,道经我也很读过几本。”姜望稳稳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很是自得地说道:“前阵子还跟十一皇子讨论过读书的事情。”

    连十一皇子都跟我讨论读书!

    你林有邪有多大的胆子,还敢说十一皇子学识不够?

    林有邪确实不敢。“那是下官冒昧了。”

    姜望毫不客气地教训道:“林捕头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案子上才是,少七想八想。”

    越说越受气,林有邪索性牢牢地闭上了嘴。

    不过,虽然嘴上不让分毫,姜望自己却真的觉得,是该抽点时间出来读书。

    如今挂了三品的官职,好像已经身在齐国高层,但他深知自己的眼界,实在远远不足。总不能事事都等重玄胜帮忙指点迷津,重玄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他。

    再者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都是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是修行的一种。

    万里路他已是行过,以后还会继续。万卷书却连开始也算不上。

    当初在道院的时候,读道经倒也未敷衍,后来背井离乡,一心变强,确实也再没怎么读过先贤之言。

    当然,这些话,他自不会跟林有邪说。

    他们并不是同路人,只是暂时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