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北斗话音刚落,卦师便冷笑起来:“我以血卦算的是你,又与姜望何干?你故意送一个破符到姜望身上去,祸水东引,想借齐国之手抓我,却当旁人都是傻子,任你蒙骗?也不想想,我若真对仙宫有意,却怎么现在才来找姜望?当初在雍国,我便知道姜望,却也没有去找他!”
他扭头看向姜望:“郑肥李瘦在青云亭做事的时候,当时你也在那里,对吗?还救了一个人走。事后我可有去找你?你问问自己,若我当时找你,你可有脱身机会?”
姜望并不说话。
但沉默也算是一种态度。
卦师又看回余北斗:“今日我带人来,也是为了杀你,我哪知姜望在什么地方?是你故意透露,说你有朋友在先天离乱阵中,去寻那血魔命血去了,我才叫人去寻……说到底,姜望拼这一命,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
整件事情在卦师口中,性质全然不同,但亦是逻辑清楚,条理分明。
余北斗语气惊讶:“好师侄,你怎么颠倒黑白?”
卦师冷道:“师叔,谁在颠倒黑白,你心里清楚!须知骗人一时易,骗人一世难!”
早就从揭面人魔那里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姜望倒是不怎么惊讶。
见得他们在这里唇枪舌剑、吵得激烈,忍不住道:“两位,我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余北斗赶紧道:“此人恶贯满盈,血魔更是人族之祸。我以一己之力镇压他们,已经分不出手脚。而你天纵之资,绝世之才。今时今日,为民除恶者,舍你其谁?!”
“善恶便都由你定?何为善,何为恶?”卦师反问道:“你妒贤嫉能,设局杀你师兄,能为善否?再者说,我就算是恶人,又何曾害过姜望?是谁把他搅入危险,是谁让堂堂天骄,变成现在这断耳残肢的样子?!你这大善人,为何又满口谎言?”
“好了好了。”姜望出声打断他们的激烈争辩,幽幽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这么重要,你们能不能也说点重要的?”
重要的?
卦师愣了愣。
什么重要的?对这种绝世天骄、热血少年来说,难道善恶之辩不重要吗?
“咳!”余北斗率先领略了意思,出价道:“我给你加二十块元石!”
“哈!师叔,你好像瞧不起姜天府?”卦师摸准了脉络,立即加注:“姜青羊,我不像某些惯爱招摇撞骗的神棍,不与你说虚的。今日你若能帮我,我送你元石千颗,法衣一件,外楼级秘术三部!你若有什么仇人,无拘修为高低,我帮你血算一卦!”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姜望转头看向余北斗:“余前辈不准备加价吗?”
余北斗霎时义愤填膺:“人间正道难道不值得你维护?人族安危难道不值得你尽心?你若与人魔为伍,却与人魔何异?为一点蝇头小利,你便要抛弃立场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哪有你立足之地?”
“杀了你就传不出去了。”卦师很贴心地提醒道。
余北斗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卦师也毫不示弱地瞪回来。
姜望只“哦”了一声,往前探了探头,看向那面白无须的血魔:“阁下呢?”
刘淮似乎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他只是默默地旁观卦师与余北斗之争,自觉是没自己什么事的。
魔嘛,人族公敌嘛。
怎么还能被他收买了吗?
愣了一下,才迟疑着道:“你若帮我,我把你送到万界荒墓去?”
姜望叹了一口气,对余北斗道:“不然我先帮你屠魔吧?我看他是基本没救了。这个可以开价便宜一点,你看着给就行。”
余北斗笑了起来:“这个不好屠,一时半会是杀不死的。你还是先屠人魔!”
“姜望!条件还可以谈!”卦师立时道:“被带入险地,命悬一线,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愤怒吗?杀万恶他们,即使是你这样的绝世天骄,也是九死一生吧?你难道甘心就这样被摆布吗?你已经被骗到断魂峡,又被骗到阵中来,还打算被骗到什么时候?直到你死吗?真能无怨?”
听罢他的话,姜望长叹一声,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腿,再看向余北斗,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老实说,我确实很生气。我没有义务为你拼命,无论你追求的是正义还是公理又或什么人族大义,你都没有骗我入局、让我卖命的权利。
有一位大师曾经告诉我——‘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
余前辈,这话我深以为然。”
“那真是一位有大智慧的大师。”余北斗赞了一声,然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也非常认真地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我的卦算之中,你这次来断魂峡,是不会有危险的。显然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这师侄,才在先天离乱阵中漏算一步,让你在内府境界,直面四位外楼人魔。这是我的错误,我无法否认,一定会想办法弥补。
我费了很大功夫,才重新在先天离乱阵中与你建立起联系,不过那时候,你已经终结了战斗。
我说这些话,也许你相信,也许你不相信。你相信我,我感谢你。你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你有这样的权利。”
这大概是姜望认识余北斗以来,他说得最正经的一番话。
没有什么“无双天品盖世护身符”之类的胡言乱语,有的只是一位号称“卦演半世”的当世真人,对自己过错的承认。
“作为命占之术当世第一人,你余北斗会漏算?”卦师冷笑道:“也只好骗骗年轻人!”
“哈哈哈。”余北斗大笑,笑得好像很开心:“人算不如天算,如何能事事算尽?我若不会漏算,当年怎会让你师父走入歧途?我若不会漏算,怎么让你逃了这么多年?我若不会漏算……命占之术,何至于到今天!”
他大笑着看着姜望:“我也想神鬼算尽啊!可我的卦,其实从来只演得到前半生!可笑,可笑!”
他脑门上插着鬼头刀,后脑鼓着血包,满脸血污,笑得凄凉——
“后半生算不准,前半生又何须算?算他个木已成舟,算他个不能回头,算他个事已至此,算他个无能为力!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