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太子之言,长孙无忌微微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没有谁一出生便可堪当大任、永不犯错,房俊天资纵横,实乃百年难遇之人才,更当予以重任加以磨砺,方可促使其成为帝国柱石。若是因为一些缺点便投闲置散,不加以培养,只怕永无进步之日。”
言下之意,咱是看重了房俊的才干,故而才举荐他担任瀚海都护府的大都护。
越是青年才俊,就越是要重点培养,却必须宽恕他的过错,一味的扬长避短并不可取,否则如何为帝国培养合格的接班人
李承乾气得太阳穴直跳,忍着气,咬着牙,沉声道“北疆能否绥靖,事关帝国安危,设立都护府乃是应有之义,但都护府的人选,还应仔细斟酌。况且讲武堂乃是房俊一手缔造,此时开课在即,自当让房俊回来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明鉴。”
这两人唇枪舌剑争执不下,其余几位大臣却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不是没人与长孙无忌交好,亦不是没人支持李承乾,只是身为朝中有数的大佬,这几位各个手握重权,稍有动作便会引起连锁反应,事关储君之班底,可以延伸到储位之争再起波澜,谁也不愿陷入这个泥沼中去。
李二陛下看着与长孙无忌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太子,心底倒是有些欣慰。
一贯以来,太子予人的印象便是温文尔雅、仁善厚道,且性格有些优柔寡断,难免显得懦弱。
却原来当碰触到他的逆鳞,亦会愤而反击,不愿随波逐流。
尽管很多时候太子的反击手段都显得有些幼稚
想了想,李二陛下开口道“若是再漠北设立瀚海都护府,一应衙门架构、人员安排都需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房俊次子才能固然有那么几分,但是闯祸的本事也不小,将他丢在漠北,朕不放心,天知道能捅出一个什么样的篓子,吓咱们一跳再者说,此时薛延陀牙帐仍在,铁勒诸部依旧听从薛延陀可汗的号令,漠北还不是大唐的地盘,还需敦促各路大军加快行程,速速抵达漠北,协助右屯卫歼灭那些顽抗的胡族。”
“陛下英明”
“理当如此”
一众大臣打够了酱油,又齐齐一溜恭维。
长孙无忌暗叹口气,虽然知道将房俊弄去漠北的想法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是见到皇帝如此维护太子的班底,便知道自己心中那一丝丝的希冀算是彻彻底底的断绝了。
若无天大之变故,易储之事,从今而后再无可能。
以太子对于长孙家的态度,以及长孙家与房俊之间的恩怨,及至皇帝殡天太子登基之后,长孙家即将面对的,将会是疾风骤雨一般的打压和排挤。
一想到那种困顿之局面,长孙无忌便忧心忡忡
京兆府。
京兆尹马周看着堂下一众鼻青脸肿、口歪眼斜的纨绔子弟,眼皮子一阵乱跳,使劲儿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高士廉的四公子高真行,褚遂良的儿子褚彦甫,窦家两兄弟窦德威、窦德藏,前任大理寺卿戴胄的儿子戴至德,薛道衡的孙子、薛收的儿子薛元超,高祖皇帝宠臣、当今陛下潜邸“十八学士”之一苏世长的儿子苏良嗣哦,还有一位蒋王殿下。
一帮子混球,都吃饱了撑的
出身于世家门阀,少小年纪便身居高位,各个身在仕途前程无量,怎地与市井之间的地痞流氓也似,半点利国利民的之举措都没有,连一个个兢兢业业的评定都评不上,整日里却只知道打架斗殴
都是败类啊
喝了口茶,胸腹之中的火气稍减,马周抬起眼皮扫视一周,问道“尔等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按律,当鞭挞三十,收监三月,亦或劳役十日不过念在诸位尽皆年少意气,亦未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若是肯赔偿那状元楼一切损失,私下里协商解决,本官便放尔等一马,不予追究。几位,意下如何”
他从不是一个心慈面软之人,说一句“铁面无私”亦不为过,眼里从来不揉沙子。
不过这件事说到底就是纨绔之间的意气,堂堂京兆尹政务缠身,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伤神费力。
不过是一群蠹虫而已,懒得搭理
然而他打算息事宁人,有人却不干。
褚彦甫虚弱的倚着窦德威,擦了一下不停流血的眼角,又青又肿的嘴巴一说话便疼得直抽抽“不行老子找谁惹谁了跟他们犯口角的是高四郎,先动手的也是高四郎,凭什么他们不找高四郎,偏偏逮着老子打老子好欺负啊此事必须讨一个说法,马府尹若是不能秉公直断,而是打算和稀泥袒护这几人,那咱就将官司打到大理寺”
戴至德在一旁大叫“大理寺就大理寺是你们先动手打人,我等纯属自卫,去了大理寺也不怕”
他又怎会怕去大理寺呢
他老子戴胄乃是前任大理寺卿,现任大理寺卿孙伏伽就是戴胄一手带出来并且扶持到寺卿位置上,可说是孙伏伽的恩主,否则戴至德何以小小年纪便可在大理寺担任官职
到了大理寺,那就跟回了戴至德的家一样
高真行在一旁眼角直抽抽,恨不得一巴掌将褚彦甫这张臭嘴扇歪了,让他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犯口角的是我
什么叫先动手的是我
你特娘的到底跟谁一伙的,这不是出卖我么
“闭嘴”
马周断喝一声,瞋目怒叱“此乃京兆府衙门,官府重地,吾乃京兆尹,朝廷命官尔跟谁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膏腴子弟,顽劣不堪,既然你们褚家不能好生管教你,本官就替你老子好生管管来人”
“在”
“褚彦甫口出狂言,目无官衙,嚣张跋扈,高真行挑衅在先,殴打他人,此二人鞭挞三十。窦氏兄弟为虎作伥,苏良嗣、戴至德、薛元超、蒋王李恽,当众斗殴影响恶劣,每人鞭挞二十,让那冠军楼出具损失账目,由这几人平均分摊,而后尽皆打入牢狱,收押三月”
“喏”
堂下肃立的衙役冲上来,如狼似虎一般将几人摁倒在地,无视挣扎,用绳索尽皆牢牢捆住。
蒋王李恽吓了一跳,急忙道“那个啥马府尹,本王就算了吧”
马周大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李恽哭丧着脸,不肯挨鞭子,挣扎道“可是稍后本王还要入宫为父皇请安,这抽一顿鞭子走不了路,本王无法尽到人子之孝道”
马周冷言道“此时殿下倒是想起人子之孝道了先前光天化日之下有如市井地痞一般当众斗殴,怎地忘了自己亲王之身份,忘了陛下若是得知,会是何等恼怒伤心你且放心,稍后本官会亲自入宫向陛下禀明此事,陛下断然不会怪你没有去请安问好。再则,收监三月,您也没机会入宫了押下去,行刑”
“喏”
衙役们兴奋的将不断挣扎的李恽捆起来,抬着就往外走,毕竟能够亲手抽一个亲王一顿鞭子,那可不是随随便便都有的机会
“且慢”
这在此时,一人自大堂门口快步入内,向着堂上的马周施礼道“下官高履行,还望马府尹网开一面。”
高履行一身长衫,俊朗不凡,立于堂下,施礼之后便直起身,看着马周。
马周微微蹙眉,耐着性子道“高大郎,汝亦是朝廷命官,当知法不容情,岂可因为你一句话,便要本官徇私再者,刚刚本官非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可是这些纨绔出言不逊、咆哮公堂,丝毫未将本官放在眼里。高大郎还是请回吧,顺便给高真行准备一些被褥衣物,本官容许尔等入监探视,亦算是通融了。”
高履行面色便难看起来,沉声道“马府尹,大家都是同朝为官,这几人年纪小犯了错,却也非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不过打架斗殴而已,又没有造成伤亡,何至于如此苛刻,半点不容情面”
在他看来,纨绔子弟们偶尔吵个嘴、打个架,那也叫事儿
以往京中这些个纨绔动辄几十上百人大混战,轰动京师,也没见谁揪着不放,就算是皇帝闻听,大多也仅止是一笑了之。
这马周分明是就是借机要落高家的面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