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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府。
昔日繁华锦绣的赵国公府现如今一片缟素,低沉肃穆。
嫡长子长孙冲出事之后,长孙无忌的嫡子已然只剩下长孙濬与长孙澹。现在长孙澹惨遭横死,不啻于给长孙府上下一记沉重的闷棍,让这一门尚沉浸在天下一等豪族荣光之中的族人们深切感到时局维艰,现如今的长孙家已然不是以往那个可以称量天下的皇后之族……
连家族的嫡子都能遭此横祸,自然是人人自危、士气低落。
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
花厅之内,长孙无忌一身素色棉袍,面色阴翳,默然不语。
谁能想到这般缜密的计划施展出来,居然还是不能将房俊定罪?他也不图能够将房俊判个斩立决,只要将房俊丢官罢职最好再定一个充军流放,那就足矣。
一则能够震慑陛下的那些拥趸,瞧瞧作为陛下的马前卒都是何等下场?即便是身为京兆尹的房俊都一样要身败名裂,尔等难道就不考虑考虑后果?关陇集团全力发动起来,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则,便是对于房俊的忌惮。
此子固然性格暴躁、行事率性,看似无甚心机,实则胸有锦绣、富有韬略,最是擅长在看似不可能的环境当中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反败为胜。
自从房俊上任京兆尹以来,虽然多次与关陇集团当面锣对面鼓的争斗,例如那个令东西两市一众商贾店铺苦不堪言的“城管署”,但是从未有过实质性的动作。
长孙无忌了解房俊,无论是玻璃、火药、骊山农庄的“一条鞭法”、华亭镇的“生产队模式”,甚至影响力日益增大的“东大唐商号”,都可以看出房俊的才华。
这样的人物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有房玄龄和陛下在身后支持,怎地也要拿出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才行,起码要给予关陇集团足够的震慑。
是房俊黔驴技穷了么?
长孙无忌绝对不会这般认为。
从那个城门官王玄策私下打探东西两市商铺背后的东主情况,到那个圆滑世故满腹心机的李义府神神秘秘的举措,长孙无忌可以肯定房俊定然实在酝酿一番大动作!
能够绸缪如此之久、隐藏如此之深,长孙无忌相信只要房俊发动起来,必然会给关陇集团带来强大的冲击,造成不可计数的损失……
现在是一个绝好机会,可以一举将房俊搬到,无论他绸缪的动作如何惊世骇俗,都得胎死腹中。
长孙无忌了解李二陛下,他知道那位盘踞在太极宫里冷眼旁观睥睨天下的帝王在等什么。区区刑部自然不会放在李二陛下眼中,他在等关陇集团的全力发动,只要房俊一案提交三法司会审,关陇集团就不得不将所有的力量都发动起来,保证房俊必须定罪。
而一旦这些力量暴露在陛下眼前……关陇集团就算是搬到了房俊,也再无隐秘可言。身为帝王,手执乾坤,自然有的是办法在不动摇朝局的情况下将关陇集团的羽翼一一剪除。
那个时候,才是关陇集团的真正末日……
最可恨就是那张允济,祖上不过是一介山东响马,居然够胆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水,致使所有的布置差一点功亏一篑!
着实可恶!
坐在他面前的韦义节仔细留意着长孙无忌的神情,见到他怒气外溢,便说道:“张允济这老匹夫最是油滑,大抵是因为刘德威急匆匆赶赴太极宫,使得他认为刑部当中亦不是铁板一块,觉得这是一个投机的机会。哼,就算他能给我们添乱,可房俊一案证据确凿,便是陛下亦无法为其开脱,刑部尚书这个职位他更是休想!”
人证、物证俱全,除非李二陛下想要以皇权干预司法,否则谁能替房俊洗罪?
长孙无忌略微点头,嘱咐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早取得房俊的认罪口供。别看证据确凿,可正所谓夜长梦多,谁晓得何事便会出现不可预测之变化?”
“诺!”
韦义节赶紧恭声应道:“下官知道了,这就回去敦促衙役务必让房俊认罪。”
随即他有为难道:“可房俊这厮着实硬气……那就是个浑不吝的,可真要对其动用大刑,又绕不过张允济那一关……下官实在是没法。”
长孙无忌揉了揉眉心,神情颇为疲惫,嗓音沙哑道:“张允济……交给老夫来想办法吧,你只需盯着房俊即可,万万不可使之与外人接触,一旦他收到陛下或者房玄龄传过去的风声,那边是大刑加身,也是抵死不会认罪的。”
韦义节肃然道:“下官省得!还请赵国公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六郎虽然暴卒,可整个长孙家族、整个大唐还需要国公您挑起大梁,吾等晚辈下官更需向您多多学习,躬领教谕。”
作为关陇集团的领军人物、皇帝的大舅哥,哪怕长孙家再是风雨飘摇,韦义节亦必须保持对长孙无忌的足够尊重,哪怕因此而显得过于谄媚……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喟然叹息道:“大道理谁都懂,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锥心蚀骨的痛苦磨难,非是亲身经历,谁能体味得到?不过还是要多谢义节宽慰,老夫一生风浪无数,又岂会这般轻易的垮掉?速速回刑部衙门去看住房俊,切莫被其玩弄出什么花样来。”
“诺!下官这便告退,赵国公保重身体……”
韦义节起身鞠躬施礼,退出花厅,返回刑部。
待到韦义节走后,长孙无忌起身来到花厅一侧的灵堂,神情悲戚黯淡。
灵堂中香烛缭绕,两侧各有终南山的道士做法,以及几位长孙家的小辈守灵。
当中放置着宽大的棺椁,他那个风华正茂的儿子已然成为一具冰冷冷的尸体,躺在其中。
一阵心悸陡然传来,长孙无忌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守在一侧的长孙濬赶紧上前搀扶着长孙无忌的胳膊,惶然问道:“父亲,可是胸痛的毛病又发作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深深的吸口气,看着面前涂漆描绘的棺椁,双目黯然神伤,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悔恨。
他的声音缥缈如在云端:“你去告诉他,这一辈子,某都不会再与他见面。从此江湖路远,各安天命吧……”
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混浊的老泪瞬间纵横……
长孙濬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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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义节匆忙回到刑部衙门,随口问了书吏一句:“张侍郎可在衙门?”
那书吏说道:“张侍郎正在大牢。”
韦义节一愣:“在大牢干什么?”
“在房俊的牢房之中,刚才下官听闻那房俊吵着要吃酒,张侍郎便打发人去松鹤楼整治了一桌酒席送来,此刻想必两人正在牢房之内饮酒。”
韦义节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子怒道:“岂有此理!他将这刑部衙门当成什么?青楼楚馆,还是饭馆酒楼?还吵着要吃酒,就不怕谁给他下点毒?”
那书吏嘴角一跳,心说您可别扯了,下毒?
您得防备着别人给房俊下毒才是真……
若是房俊死在刑部大牢之中,您可是第一责任人,难辞其咎!
韦义节愤然道:“张侍郎也是胡闹,还要不要点规矩?”
书吏默不作声。
你们都是大佬,神仙打架咱这小鬼可不敢参合……
韦义节愈发气恼,想了想,说道:“走,去看看这两人在干什么!”
他唯恐张允济充当“传话人”的角色,替房俊传递消息。
那书吏跟着韦义节来到后衙刑部大牢,走进阴森森深入地下的牢房,一股霉味充斥鼻尖。
韦义节厌恶的捂着鼻子,刚刚走过长长的甬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一人的语声:“速速拿纸笔来!”
韦义节心中一喜,这是房俊要认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