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问题?”白阳想了想,闭着眼睛低吟。
王贵在丹药之力滋润下,身体正在一点一滴地恢复,随耳一听知道前辈问的不是他,便自顾自地吃菜,不做反应。
“阁下,但说无妨。”岳武笑着挥动折扇,将题词的一面对准白阳,后心顿时生出滴滴冷汗,心里骤然凛然,莫名警惕。
“你,会下棋。”白阳感知到岳武的动作,淡淡地咧起嘴角,语气多了明快。
“呃,略懂略懂。”岳武略一思忖,谦虚笑道,不着痕迹地将折扇翻了面,摸了摸自己的腰带。
白阳的话锋转得突兀,问题虽然轻飘,岳武却不禁心生警惕,仿佛被一只恶兽盯着,恶寒阵阵涌起。若非身怀重宝,有所凭依,他也许已经逃之夭夭了。不过,当听到下棋二子,岳武重重出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轻松了许多。懂棋之人定然都是斯文人,不必紧张不必紧张。岳武抚摸着自己黑白相间的腰带,释然暗笑。
“所以,你把我当成棋子了。”
白阳仍然没有睁眼,不是故作高深,而是不想看岳武的腰带,那腰带黑白相间,竟是由黑白棋子串联而成。
白阳看见棋子便觉得心烦、便会忍不住挑眉。
云层之中忽然聚起两块阴云,郎朗晴空,阴云如水样面庞上的两块儿黑斑,格外显眼。
王贵看了一眼天空,突然觉得今日的扬州城,安静异常。
安静,是动暴乱的开端,一直都是。
王贵也学岳武摇了摇头。他看得很清楚,白阳的话出口后,天空之中的云翻涌了一下,仿佛在颤抖。
岳武兀自语塞,没有从白阳身上感觉到任何异样,却将全身的力气都按在了折扇上,糟了雷劈一般僵在了原地。
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可以说是什么都感觉到了。他的心,和那云层一样,真的在颤抖,一双笑意仍在的双眼瞪得老大,险些射出眼眶。
冷风从空中落下,湿漉漉的,吹拂在岳武的后脑、额头。岳武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心中百转千回、悚然颤栗、手脚冰凉。
他想不明白,白阳为何会这样问,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
明明只是一个问题,岳武很聪明,最擅长的就是回答问题。
岳武并不知道,白阳最擅长的就是搞事情,包括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
岳武一顿一顿地抬头,望向天空,望下那两朵阴云。阴云翻滚,湿润的冷风重回高空。
天仍在,就在头顶,上下的分别便也在。
有一种差别,是身份的高与低。
高位者也许不会威压下位者,下位者对于高位者却有本能的敬畏。
岳武忽然生出一丝明悟,苦笑了其俩:
“前辈说笑了,以天地为棋,谁敢执子?”折扇再次不紧不慢地摇晃起来,将内心的烦闷与惊惧扇得远去了。
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深邃、淡然、平静、随和。乍眼看去,真是个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白阳听到了岳武的答案,闭着眼睛望向了天空。天空之中,微微泛蓝的云朵忽然落下了一缕香风,裹着酒气落到了白阳的脸上。
白阳抽了抽鼻子,轻轻扬了扬嘴角。他的问题,不是对岳武一个人说的,也是对空中的云说的。
答案不重要,白阳想知道,这个喜欢笑的少年,这个风度翩翩的岳武能否一直保持微笑。
王贵已经将所有的菜扫荡一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怎一个佩服了得!
天地为棋?何等样的气魄啊,简直惊天动地。
“我本以为救我的会是别人。”白阳睁开眼,看着岳武,翻了一下白眼,郑重地说。
岳武当即明白了白阳的意思,用折扇轻轻敲了下头,将冒出的冷汗震落到身后的墙角里,而后轻轻地,用折扇指向冰块儿,冲着白阳献媚地笑。他既想以此来转移话题,也想借机讨回自己的宝物。
‘吱嘎!’熟悉的声音,白阳的眉头皱起一个令人发指的弧度,打断了岳武的话,咬牙切齿地盯着岳武地腰带。
岳武苦笑连连,终于知道,白阳不喜欢他的腰带,已经到了见棋色变的程度。
“喜欢下棋吗。”白阳再次闭眼,凝眸休息。他的声音很平静,真挚而且诚恳。其实,只是不想看那棋子。
岳武刷地收起折扇,恢复了镇定从容,长出了一口气,正色道:
“天下第一!”
不再谦逊,不再毕恭毕敬,简简单单,落落大方。他三岁学棋,五岁通晓百种棋路,十岁精通棋道,同一年取得梅林酒会棋道第一。
王贵不再吃惊,天下第一,北斗星辰阁与前辈的对话就是这样惊世骇俗。
“很好,等我恢复了,切磋一下。”白阳仰望天空,柔和地说,将眼中的晶光射上了高空。以他做棋子的人定然在这城里,不是在天空,就是在阴暗的角落,他需要摆弄摆弄棋子,来熟悉一下应对的方法。
“定然奉陪!”
岳武欣然接受提议。他喜欢下棋,甚至以棋子做腰带,棋艺高绝,已经超过了他的两位师傅,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岳武不会想到,白阳是想将噩梦转移到他的身上。
白阳不是第一,却是天上的人。
有了下棋的对手,白阳眉头舒展开来,又转头看向王贵,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你的刀,用吗。”
岳武听到白阳的话,眼珠一转,同样转头看向王贵:
“你的刀鞘,还用吗?”
“……”
——
风霄在玉女苑调养伤势,积蓄战意。花红一边修炼一边守着他,寸步不离。
夜战过后第三日,花红趁风霄入定,闪到楼顶,双手结出几个印花,口中嘟哝了一些古怪的声音。
声音不大,清晰地传到了空中。
花红仰头看向天空,轻风过,卷动丝滑的云朵,风是白的,细一看,不是风,而是一道白影,白色的飞雁留下的白色的残影。
风霄坐在廊下抚剑,白阳坐在竹椅上晒太阳,两个人都在养伤,也在为了决战做准备。
扬州城内因为他们二人彻彻底底热闹了起来,一连三日,无论仙凡,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风霄与白阳决战之事。会藏锋剑的风霄、玉女阁的玉女以及会雁凌云的男人,每一个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若能从中窥得一二法门,对于修士日后的修炼,必然大有裨益,甚至有一些其它地方的修士听到风声,火急火燎地赶来扬州城。
奈何,王贵定的地点并不明确,只说在城外决战,至于城外哪里,没有言明,些许小修士为了一饱眼福甚至提前候在城门外,就怕错过决战。
王贵这三日没有得出空闲修炼刀法,也练不明白,那本《雷木练刀记》他只翻开了一页,便被难住了。
白阳说不能想的太多,王贵便按照他的指示,一页一页地学。
白天的时候,他时常在街上闲逛,等着将军府派人找他,晚上便在家养伤、研磨刀法。奇怪的是,将军府没有人找他,其他守城兵,对他的态度也一如既往。他很疑惑,为什么没有人找他,他明明渎职失察,还救走了在扬州城内大战的犯人。
倒是有修士认出了他,围着他打转,问了一连串关于风霄与白阳对战的消息以及白阳的名字。没有人敢多加为难,因为王贵身边站着一个轻摇折扇的男子。
王贵被问得心烦,将能说的都说了。并且指定了对战的地点,城门正对的远山,距离扬州城百里外的南山之顶。
在岳武的劝说下,他也说了白阳的名字。
白天的白,太阳的阳。
岳武每一次听到这两个字,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是为了另两件事来的,顺道来听听这两个字,没想到刚到扬州城便遇到了、听清了。他非常确认,白阳猜到了他地目的,或者说猜到了他会对白阳的名字感兴趣,所以主动说出了名字。每当想起白阳平静的冷脸以及那句‘你把我当成棋子了’岳武便秋风中的寒蝉一眼,瑟瑟发抖。
此时,他跟着王贵,同样是因为三件事。一是因为白阳不搭理他,只是晒太阳,闭口不言竹叶之事;二是因为他想让王贵做北斗星辰阁的长老。
至于其三,是想和他交朋友。
白阳虽然说了,人活着,不能想的太多。但是北斗星辰阁的人已将谋算之道融进了骨子里,成为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习惯。
他相信气运一说,也和王贵聊了聊,北疆战场五十人运粮队遇到妖兽突袭,只活下了他一人;当守城兵便能遇到白阳并且相识。
两件事儿,一小一大,小的不小,事关生死,大的不大,得看他自己的天赋。
王贵的天赋不高,也不低,若有东风可乘,定能扶摇直上、气冲云霄。
岳武相信王贵崛起成为一带豪强的日子不会远,自然要拉笼。
出乎岳武意料的是,王贵并没有立即同意加入北阁,似有顾虑。
王贵的顾虑是兵,北疆的兵只属于北疆。北疆的兵不需要北阁长老的名头,只要敢拼命就好。
两人如此这般在街道上漫步了三日,三日里王贵握着刀鞘的手空落落的,有些不适应。
他的双刀从未离身,却在三日前全部被前辈借走了,只给他留了刀鞘。就连这刀鞘都被这个摇头晃脑的家伙拿走摆弄了好一番才还给他。
岳武和王贵一起巡逻,除了散步闲逛之外的还有另一重目的,找人,找得到找不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告诉他们想要找到的人,有人在找。
那根断成两节的线,跑了,穿透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饶是岳武的墨竹叶也没有困住一半。
操控线的人,还不知道是谁。会变硬的线,是王贵心中的一根刺,刺得他心里痒痒。对于他这样的兵来说,那根线好比两军对垒时地方派过来的奸细,不拔掉,他心难安。
岳武并不担心倒是并不担心那根线,他很清楚,有人会帮忙操控线的人,天上飘着的云总得下点雨才正常。他所担心的是其他的人,那些没有人管的人。
白阳坐在竹椅上,仰头看天,手里握着两把刀,一动不动。王贵让白阳想起了他会用刀,于是借来了王贵的双刀。
一把刀横在腿上,一把刀对着膝盖敲敲打打,连续敲了三天。
敲打膝盖时,他也在思考,思考有多少人知道他在这里,有多少人希望他在这里,有多少不希望他在这里。
以及不知道他在的人知道他在了,会有什么反应。
“藏锋果然是贱术。”
白阳敲了又敲,如岳武一样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