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望北,一剑宗掌门座下大弟子,当今天下有名的几位剑术天才之一,年纪轻轻便与风雁冰、风霄还有岳武等几位在梅林酒会争夺武道魁首争锋数年。
岳武听见剑望北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甩了甩手,学着冬化雪望向北方。现实中他没有拉住自己的父亲,幻梦之中也没有,倒是把一位故人拉来了。
谁让他来的呢,三醒酒若是只有一杯就好了。岳武突然想要握住一把真正的剑,抬起手,没有剑,只有一把折扇。
四周无人,盯着折扇的岳武不用再以春风拂面,可以沉着脸,可以流清泪,也可以感伤地叹息。
剑望北一身血气仍然未干,一身剑意凌厉成风,肆虐在华城之前,剑墙之下。
哪位英雄来接剑?
这句话隐含着两个含义,一是接剑的需要是一个英雄,不然没资格出面接剑,二是华山没人接剑的话,华山剑士便都不是英雄。
华山,会接吗?谁来接?
白阳坐在秋千上拿着一根小草棍伸到墨水绕城的小笼子里逗蟋蟀,剑望北的声音传来,他有些意动。关于华山的记忆犹新,一剑宗的事,还没有想起来,比比剑,也许不用喝那三醒酒便能想起天下另一座剑道圣地的故事。
白阳确实忘了一些往事,他不是不记得一剑宗的故事,而是从没有走进那座剑气凌云的剑山。
按照逍遥公子的话说,人得专一,怎么能进两个学剑的帮派呢?
白阳没有走下逍遥峰,仍然坐在秋千上斗蛐蛐,只是望了一眼南方,只是轻轻敲了敲秋千的锁链。
又有一道剑光划破虚空,飘逸如风,其势如虹,比闪电少了一丝戾气,多了一丝俊雅灵秀。
“花架子有何用?”剑望北就着剑光凝望着天空中那张冷峭的脸。
“能赢你。”风雁冰的声音很平静,不是做口舌之争,只是在宣布一个事实。
剑望北震里一下宝剑,抖出锐利剑意,战意昂扬,
“我不会再让你。”剑望北抬起了剑,指着风雁冰,也是在指着华山。扬州城前,风雁冰和剑望北对了一剑。那时华山秋白救回了一剑宗的周永厚,剑望北为答其嗯,自然不能出全力。
“呵呵,乐意之至,但是别忘了,这里是华山。”
雷霆闪电与飘渺白光撞击在了一起。
“来了。”蛐蛐突然停止了叫声,躁动不安起来,不停地撞击墨水笼,对自由的渴望更加热烈了几分。
逍遥峰后山的万仞悬崖上,一个人用一只手攀附在悬崖之上,另一只手拉住了一个悬空的人。
雾气飘渺缭绕,两人苍白的脸色胜似月光。
竹叶沙沙,无酒的竹叶杯无声地碎了。被绿酒润得翠绿雨滴的叶飘过岳武的肩头,飞向嫩绿的竹枝。
岳武闪回竹椅端起了一半浑浊,一半青绿的酒,他先是举杯凑近鼻尖嗅了嗅,骂了一句没味儿,豪情尽饮。
红色的城墙前,岳武站在七岁的男孩儿身后,看着鲜红的三个大字,两人朗声读了出来:
“玉女城?”
“负心汉天榜地榜人榜,哎,贾南天?有趣有趣!”
男童略略扫了一眼玉女城的负心汉排行榜,摇头晃脑地向只有女人的怪城走去。
“你就是岳武?北阁的人?”清甜的女孩子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男孩儿的耳边。
岳武看着女孩儿,笑得温馨,男孩儿却啊地蹦了起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城门洞下,突然钻出一道红衣女孩儿,好似一阵春风袭来,吓了男孩儿一跳。
男孩儿后退着打量了一眼女孩儿,确认这人是人不是鬼,方才摇着折扇长出了口气,
“这就是雁凌云,果然玄妙,果然诶,松手松手有辱斯文”不管男孩儿的吵闹,女孩儿忽然拉起男孩儿的手向玉女成内跑了起来。
岳武看着两个奔跑的少年,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玉女城内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个娇俏美丽的女子,全部在注视着两个少年,无一人上前拉着岳武的手。
岳武摇头跟上前去,从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想要追上自己的脚步。
“你就是岳武,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岳哥哥了。哥哥可要照顾妹妹哦,嘻嘻嘻!”欢快的笑声从一棵翠柳的秋千处传来。另一个红发女孩儿坐在秋千上晃荡小腿儿,像在滑水。
岳武看着她,男孩儿也看着她,两人呆在了原地。
那时那日那棵柳树下,三个人第一次相遇,那时那日的美好光景却只能在梦境中找寻。岳武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男孩儿身边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仍然拉着岳武的手,盯着男孩儿不停地眨巴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有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柳树边一树杏花被雨水击落,随雨水一起落向了秋千上的女孩儿。男孩儿伸出手想要为秋千上的女孩儿拂去裹在雨滴中的杏花,却没有发现,身后的女孩儿的头顶,染上一层淡淡的清香。
他也没有注意到,一双小手正一片一片地摘去他头上的杏花。
杏花和雨,都穿过岳武的身体,飘零在地面的积水上,终将成泥。岳武再次伸出手迟疑着上前,想要摸摸那个女孩儿,也许是想要感受一下女孩儿的温度,也许是想感受一下被人握住的感觉。父亲将他送往华山之后,再无人牵过他的手。
忽有一瓣杏花穿过他的手掌,带起一个漩涡。漩涡出现在了女孩儿的头顶,岳武的手伸进了漩涡内,人也被漩涡吞噬。
‘嗡!’悠扬的钟声响起,岳武的手僵在了半空。
路还是曾经的路,雨也还在下,却没有打落杏花。
几片孤零零的杏叶穿过淅淅沥沥的冷雨在钟声里落下,滑过岳武身体,躲进红木高楼。楼上,一个正在给两个女孩儿作画的男儿手中的笔,吧嗒地掉在了枯叶上,溅起一滩水墨。
男孩儿踉跄着走进了秋雨里,用萧瑟的雨水掩盖住了泪水。
灰衫被雨水润湿的时候,一个老人走进了玉女城,穿过岳武的身体,望向正望着天空的男孩儿。
“孙子,走吧,和三爷爷去接你父亲。”
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穿过岳武的身体。岳武向高楼望去,见到两个红衣女孩儿目送着男孩儿离去,满脸悲切。
雨停了,岳武闭上了眼睛,止住了眼中的湿润。
岳武睁开眼时,已经被掩盖在了木堆里。一个青年拉着小山木头堆走进了玉女城。他一步一个脚印,将玉女城的青石地板踩出了一道道裂痕。
岳武跃上人腰般粗的木头,望向玉女城正中的红木高楼。一个橙发女子正站在楼顶与热汗淋漓的青年对视。青年笑了,女子也笑了。
“岳哥哥,以后你就是我姐夫了是吗?”
“休得胡说,有辱斯文,只是婚约婚约。”男孩儿大惊失色,话说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神也飘忽向了别处去,不敢女孩儿对视。
岳武身子一僵,听到熟悉的声音,偏头望去,一个女孩儿黄鹂似的围着男孩儿打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角落里,另一个熟悉的女孩儿正在远远望着,沉默不语。
“你是北阁的人,与南阁的大姐成亲不但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你身为北阁少阁主的责任。”岳武和男孩儿一起想起了三爷爷对他说的话。
男孩儿被女孩儿叫嚷着拉到了另一个恬静的女孩儿身边,一口一口的姐姐姐夫,叫的两个少年脸上羞红内心杂陈。
岳武站在街道正中看着三人,直到日落月升,直到月光漫天。
叽叽喳喳的小黄鹂回到房间睡去,男孩儿在月光下研究自己的折扇,仍旧不知该画些什么、写些什么。
“醉里挑灯看见、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你觉得这诗怎么样?”沉稳的女孩儿捧着一本诗集出现了男孩儿窗外的回廊,盯着男孩儿的折扇问。
男孩儿直接蹦出了窗户,一把夺过女孩儿手里的诗集,兴高采烈地抱起女孩儿打转。
当夜,男孩儿提笔挥墨,为折扇提上了一首军旅之词。词风豪放激昂,令男儿想起了他血洒北疆的父亲。两行热泪从男孩儿的脸上滑过,女孩儿忙地转过身去,走进了角落里看着男孩儿。
男孩儿想起了幼时的竹林,翻过折扇,挥笔画上了一杆墨竹,一杆两枝三叶的墨竹。
词画完成,男孩儿的兴奋褪去,疲惫地坐在了竹椅里,嘿嘿傻笑起来。
岳武看着角落里的少女,挑了挑眉,轻轻跃上了高楼,穿过墙壁,走近男孩儿,拿起桌上的折扇。
折扇被岳武拿在手中,又哒地落回到桌面上,分成了两把。
墨迹未干,墨香尤浓,岳武将墨竹贴近鼻子闻了闻,享受地点了点头,向楼下跳去。
竹椅上的男孩儿站了起来,也拿起了一把折扇,转身向里屋走去。
巨大的漩涡风干了墨迹,也将岳武带到了一个另一个空间。
“就这么办!天下的修仙门派都给我派人去!谁都别想置身事外!”一声暴怒卷起的风兀地将岳武掀翻。岳武困惑地抬头,试探着睁开眼睛,啊地捂住了长大的嘴,瘫坐在了地上。幼时,只能在北阁的档案阁看到的画像,鲜活地挤在一片白茫茫的荒地上。岳武咽了咽口水,想要撑着地面站起来,细细看看传说中的英雄人物。
‘嘎!’熟悉的白雁的叫声吓得岳武再次瘫倒。两片流云被岳武的脑袋撞碎,岳武摸了摸软塌塌的地面,竟是白色的羽毛。
那个好色的雁祖变成一座小山般大小,驮着上千名修士飞驰于云巅之上。
岳武已经被这一幕震撼得动弹不得,看着雁祖背上密密麻麻的先辈,全身的热血滚滚沸腾了起来。雁祖背上的人物,无一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除了说话之人与两位穿着百艺派服饰的气界强者,其余莫不是气界之上的魂界大能。
正当岳武转动视线的时候,喊声再次响起:
“说话,战场距离华山最近!将难民积聚到华山,是最明智的选择!最重要的是可以减小诸位归一斩杀妖魔的压力!”岳武身子一僵,仰天吸了一口凉气,全身颤抖,强撑着身子转过头去。他的身后,一个身穿灰布长衫的半百老者背负双手,怒目环视人群。
原本沉默的一众大能因为老者的话和利剑似的眼神全部低下头去,摇头叹息。
灰衣人身后,一个穿着雪白风衣的白发男子和一个穿着蓝色风衣的蓝发男子靠在一头体型硕大的古怪的熊的背上闭目养神。两人模样虽相差很大,却都是世间少有的俊朗,白衣人国字脸,唯有下巴多了尖尖的一角,似料峭的山崖,其上薄唇紧紧抿在一起,又长又浓的眉毛、皓月般明亮的眼眸与高挺的鼻梁共同刻画出一张生人勿近的高贵脸庞。蓝衣人只露出了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被蓝色的长发盖住,饶是如此,自诩为北阁第一俊雅才子的岳武,自认也不及其万一。
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在日光照耀下,泛着大海般的碧波。
岳武咽了咽口水,全身触电了般酸胀麻木,已然猜测到了这头熊和这两人的身份,喉咙激动地快要冒出火来,险些一跃而起。他用双手握着折扇,压住自己颤抖的手。而在那只大熊的怀里,一个带着鬼面蝠耳的男人回头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灰衣人,一声不说地转过头去,似乎在讨厌灰衣人打扰他的美梦。
岳武全身的毛孔刷地张开了,再次摔倒,险些奔跑而走。他没有看到鬼脸面具后面的脸,却从那随意的一瞥中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心神颤栗,就像见到了一只地狱里的鬼。!
“切,又输了。”
岳武伸长脖子向那头熊前方望去,只见两个相对而坐的白衣人,一人用力挠头,龇牙咧嘴;一人笑脸春风,把玩着一枚漆黑的棋子,哒地落了下去。
在强烈地好奇心地驱使下,岳武试探着向前爬去,伸长脖子看向那头大熊的前方。
一盘胜负已分的棋局四个方向都有人,除了对弈的两人,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男人手握双刀,站在雁祖的头顶,俯瞰混沌大陆,那女人则侧身坐着,一只胳膊撑在膝盖上拄着下巴,一手伸在衣襟里当着一群男人的面挠痒痒。
岳武看见那女子,脑中只剩下了三个词,漂亮、不雅、好喜欢。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情爱之喜,而是被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祥和的气息吸引,自然而然生出的敬仰。岳武相信,无论这个女人对他说什么让他做什么,哪怕从未见过,他二话不说就会照做,不会问原因,无条件地信服。
“说话,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决定权在你们华山手里。放心,谁敢因为你们拒绝给你们脸色,老娘帮你扒了他们的脸皮!”
女子说着话从岳武熟悉的人的面前捻了一颗白子按在了棋盘上,又一次命令道:
“老五,去换小枪还有小黄回来。”
“收到!”世人敬仰的刀皇在这女子面前好似一个跟班小弟,拔出腰间双刀握在手中,带起两道璀璨的刀光,从雁祖头顶跃下。
刹那间,岳武心有所感,缓缓走向雁祖后背边缘走去。
他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大能的身体,最后停在了一个穿着华山道袍的小剑士的身边。
赤红的大地上空,多了一把折扇随风漂浮的折扇。
滚滚红潮中,折扇落到地面,成为最明显的存在。整个大地,只有它,没有被润红,只有它,没有被扯碎。
“师傅,这个活,我们华山接了吧。”岳武身边的年轻剑士看着尸山血海与地面上正在尸体中蠕动的兽群,仰面倒在了雁祖的翅膀上,望着湛蓝的天空。
那一刻,天空之上,也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