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东屋之后,刘旭琨便看到靠坐在榻上的韩老爷子,一时间也有点蒙了。
他虽然没有跟韩老爷子有过实际接触,但是去年年底,潼娘子发现韩老爷子喜唾,帮他治好了病这件事,刘旭琨自己身为大夫,自然也是有所关注的。
而且过年期间和端午节,也曾在瑞亲王府的宴会上见过他。
所以此时看到的韩老爷子,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韩老爷子比他最后一次看到的时候瘦了一大圈,甚至说整个人瘦到脱相了都不为过,显得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人突然变成这样,除了家里发生了什么突然变故之外,基本也就是生一场大病了。
像韩家这样的大家族,出点什么事儿都很难瞒得住,韩昶然也一切正常,这条应该可以直接排除掉了。
难道真是钱泊鑫想太多了?韩老爷子是真生了重病不成?
刘旭琨脑子里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嘴上却还是中规中矩地跟韩老爷子问了好,然后道:“老爷子,世子爷和钱巡抚都十分关心您的身体,听说您大病了一场,就忙派我过来看看您。”
他这话故意说得有些歧义,让人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厉子安派他来的。
但其实前面半句跟后半句是分开的。
世子爷和钱巡抚都关心韩老爷子的身体这话肯定不假,后面紧接着说的那句,却被他耍小聪明地去掉了主语,没有明确表示到底是谁派他来的。
谁知韩老爷子却十分不给面子地问:“世子爷派你来的?他之前还特意带潼娘子来给我看病,如今都已经快好了,怎么又派你来了?
如果钱泊鑫进来,韩老爷子自然不得不重视,但是面对刘旭琨,他却根本用不着在意。
瑞亲王府上下不得不重视刘旭琨,一来是因为他是专门负责丰荣太妃身体的御医,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二来则因为他是皇上下旨派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所以必须要敬着。
但是出了瑞亲王府,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御医,无权无势,压根儿也管不到韩老爷子头上。
刘旭琨被这话说得神色一凝,眉头也皱了起来。
自打被皇上派来瑞亲王府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了。
但是韩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所以虽然心里十分不舒服,可他也只能咬牙咽下去。
刘旭琨勉强撑出个尴尬的笑容道:“潼娘子的确医术高超,不过我平时一直给太妃娘娘看病,所以可能会更有经验一点……”
这次韩老爷子甚至都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打断道:“那就多谢世子爷了,不过我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不麻烦刘御医了。”
沈天舒前世对刘旭琨十分了解,所以即便有几年未见,但还是一眼就看出他此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于是她开口打圆场道:“刘御医,韩老爷子这次的病是泄泻不止,最开始家里以为是饮食不洁所致,刚开始也没当回事。
“后来发现一直不见好转,人也开始消瘦憔悴,这才忙请了大夫过府诊脉开药。
“大夫诊脉后说是化源不足,开了温补之药,吃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好转,人反倒越来越虚弱。
“韩大少爷担心老爷子的身体,才偷偷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给韩大人送信。
“后来世子爷得知韩老爷子病重,急忙带我过来探望,重新更换了药方,吃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不过长期泄泻格外伤身,韩老爷子年纪又摆在这里,想要能恢复到生病之前,还是要慢慢调养才行。”
刘旭琨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但其实都是自己无法验证的事情,眼珠一转道:“哦,长期泄泻,也算是比较常见的毛病了。
“能被韩家请过府的大夫,该不会连这样简单的方子都开不出来吧?不应该啊!
“难道是纠结于‘补脾不如补肾’还是‘补肾不如补脾’不成?”
刘旭琨说着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个居高临下的笑容,明显是想要考校沈天舒。
他说的这两个观点,或者也可以说是两个流派。
持补脾不如补肾一说的人认为,肾气怯弱,则真元衰劣,自是无法消化饮食,如鼎釜之中,置诸米谷,但下无火力,米谷如何能熟?
想要从根源解决问题,自然需要补肾,肾气若壮,丹田火经上蒸脾土,自然脾土温和,中焦自治。
但是另外一派却认为,脾为后天之本,津血精|液生化之源,肾须脾的供养,才能充盛,所以肾虚则要专补脾。
这两派在行内算是各有拥趸,也经常为此发生冲突,时不时就要展开辩论,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姜家在这个问题上却并不站队,而是各取其长,兼容并蓄。
刘旭琨身为姜濉的亲传弟子,自然对双方都有了解和研究。
而他此时说起这个,实际上是在给沈天舒挖坑。
无论沈天舒选择哪一个,他都可以从容地加以辩驳。
但沈天舒又怎么会上他的当,微微一笑道:“师伯这是在考校我吧!
“那我便勉力说上一说,还请师伯多多指点。
“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
“脾主运化,须借肾中阳气以温煦,肾藏精气,又赖脾化精微以充养。
“如肾阳不足,不能温煦,或脾阳久虚,损及肾阳,均可导致腹中冷痛,下利清谷等脾肾阳虚证。
“脾肾两脏,皆为根本,不可偏废。如果偏执一端,一味强调单说,就容易投药罔效,延误病情。”
刘旭琨没想到沈天舒的基本功这么扎实,立刻笑着说:“潼娘子言重了,我怎么会考教你呢,是我话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其实我是想问,像韩老爷子这样长期泄泻,只需温补脾肾即可,之前投药不效,难不成是遇到偏执一端的大夫了?”
他自觉这话说得颇为漂亮,不但把之前的话给圆回来来,还暗暗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本事。
谁知却见沈天舒摇头道:“当时的大夫,其实跟刘御医想得一样,开了温补脾肾的方子,虽说不上有多巧思,但也算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可惜,增增减减换了三方,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药,韩老爷子的病却始终不见起色。”
刘旭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还微微有些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