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子安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眉头都还紧皱着的沈天舒,心里甭提有多心疼了。
因为她脖子上有伤,所以明玉给她换衣服的时候,特意放着领口的扣子没有系。
离事发已经过去一天了,沈天舒颈间的掐痕渐渐显露出来,看起来青青紫紫的十分骇人。
她脸颊上还有匕首留下的一道长长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算深,只是划破了皮,此时已经都上了药。
可厉子安只要一看到这些伤痕,就恨不得将董氏给千刀万剐了方才解恨。
只可惜,董氏如今已经葬身火海,他想要出口气都已经找不到对象了。
厉子安等沈天舒睡得更熟一些之后,这才伸手轻揉她的眉心,想要将她的愁容揉开。
「你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想起昨晚接到消息时候的慌乱,厉子安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接到消息后他立刻掉头,拼命打马往天恩寺赶。
离着老远就看到天恩寺的后山上冲天的黑烟,其中不时有火苗腾起。
即便明知道沈天舒已经被救出来了,他却依旧心急如焚,不断用马鞭抽打着胯下骏马。.五
一路打马狂奔回到天恩寺,他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之后,马就立刻脱力地躺倒在地。
厉子安从山门一路狂奔入内,赶到后山着火的的地方,望着冲天而起的火苗,腿软得差点儿直接跪倒在地。
好在谢芸及时出现,将他引到一旁禅房中……
想到这里,厉子安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无法描述自己进入禅房后,看到满身狼狈躺在床上,好似已然没有声息的沈天舒时是什么感受。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床边,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试她的鼻息。
再三确认沈天舒还有呼吸之后,厉子安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竟已经泪流满面,双手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好在没有外人看到,不然他这个世子爷可就要在下人面前威严扫地了。
但是厉子安刚松了口气没多久,心就又提了起来——沈天舒开始发热。
她发热还不是普通的发烧,而是高热,后半夜的时候,又哭又喊还怎么都叫不醒。
厉子安在床前守了整整一夜。
又是换湿帕子又是喂药,除了擦身要避嫌之外,他寸步不离沈天舒的床头。
直到当天夜里,沈天舒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之后,厉子安才在谢延的提醒下想起来,该叫人回城将事情告知沈仲磊。
所以当沈仲磊带人悄悄赶到天恩寺的时候,已经是事发第三天的凌晨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谢延已经在偏门外等着,将他迎了进来。
「您这边走。」谢延引着沈仲磊往后山走,「世子爷已经叫人严密封锁了消息,如今外头的人只知道天恩寺中突然起火,一直烧到天明才渐渐熄灭,并不知道事情与沈府有关。
「世子爷交代了,后续事情该如何处理,全都以您的吩咐为准。
谢延带着沈仲磊往里走,刚好路过之前着火的地方。
看着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几间禅房,沈仲磊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越发慌乱。
最后来到后山一处独立僻静的小院,这儿是天恩寺单独为瑞亲王府留出的地方。
丰荣太妃和厉子安偶尔会过来礼佛小住。
这边无人搅扰,将大门一关,便更像是一个独立于天恩寺之外而存在的四合院一般。
跟着谢延走入正房堂屋之后,沈仲磊终于忍不住问:「谢大人,我家人如今情况到底如何了啊?」
瑞亲王府传信的人,
话说得语焉不详,只说沈家人住的禅房起火,有人受伤,如今世子爷已经带人控制住了火势和局面,让他不要惊动其他人,尽快赶到天恩寺。
若非过去传信的人他认识,正是厉子安的贴身小厮青林,沈仲磊简直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遇到骗子了。
他提心吊胆地尽快赶过来,此时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
谢延叹了口气道:「沈大人,这件事儿,还是等世子爷跟您说吧。」
这话越发将沈仲磊说得惊疑不定,他实在不明白这件事为何会跟厉子安扯上关系。
「您先稍坐,我去请世子爷过来。」谢延说着转身敲门后进了东屋。
沈仲磊此时哪里坐得住,焦急地来回踱步,等着厉子安出来。
过了半晌,厉子安才终于带着谢延从屋里出来。
看着厉子安憔悴的面容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沈仲磊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沈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厉子安没精神去计较什么礼数,率先坐下道,「想必沈大人已经知道禅房起火的事儿了吧?」
「是,多谢世子爷派人传信,只是不知下官的家人如今都身在何处?情况如何?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起火,还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还望世子爷告知。」沈仲磊打起精神,知道重点终于要来了。
厉子安却突然抛出另外一个问题道:「沈大人可知道令兄一直偷偷在吸食***?」
沈仲磊闻言心里一紧,心道家里都没几个人知道,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厉子安耳朵里么?
难不成是大哥吸***的时候不小心酿成了火灾?
沈仲磊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十分自觉地跪在了厉子安面前。
「世子爷,家兄因为身体不适,疼痛难忍,所以才偶尔偷偷吸食***,只是为了止痛……
「下官知道***是禁药,得知此事后也多次劝说,但到底是骨肉至亲,也不忍看着兄长因病痛饱受折磨、辗转难眠,所以……
「都是下官的错,今后一定……」
厉子安却冲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问了个更加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那沈大人可知道,我朝为何要将***列为禁药并严加查管?」
沈仲磊被他问得越发摸不着头脑,心下暗道,难不成什么不过是个要将自己叫过来的幌子,实际上是沈老太太在寺里与人交易***被人告发了不成?
厉子安也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他前面扯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让沈仲磊稍微缓一缓。
大老远赶过来气都还没喘匀,突然听到不好的消息,万一受到的冲击太大,再出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沈家如今是真经不起再出事了。
所以厉子安很快便自问自答地说:「除了大部分人所知道的,其实还有一点是朝廷没有对外公开的消息。
「有些人吸食过***,会产生幻觉,然后做出许多荒唐事来。
「当年西域那边,让士兵们在出征前吸食***,说是什么打不到的战士。
「但实际上,有许多人在吸食之后产生幻觉,犯下许多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的惨案。
「甚至有些解甲归田的老兵,因为上瘾继续吸食***,然后杀妻弑子,甚至手刃父母的都有……
「在这些人清醒过来之后,大错已经铸成,当事人一般都很难接受事实,要么直接受刺激疯了、要么干脆在清醒后自我了解以谢罪……
「所以在当地,***开始被称为神的恩赐,后来却越来越多地被当地百姓称为恶魔的种子。」
沈仲磊听到这里的时候,
心已经紧紧揪了起来。
他声音颤抖地说:「所以是、是下官的兄长做了什么杀亲弑母之事不成?」
只见厉子安缓缓摇了摇头。
但还不等沈仲磊放下心来,就听他道:「是沈大夫人。」
「什么?」沈仲磊震惊不已,「大嫂她……她什么时候也开始用***了?」
「这个恐怕已经无从得知了。」厉子安叹了口气。
见沈仲磊也已经差不多有了心理准备,他这才将自己到达后调查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沈大夫人前夜吸食过***之后,不知为何产生了幻觉,将被沈老夫人叫去关起门来说话的天舒当做了她的生母,似乎是将眼前的事与当年的事混淆在了一起。
「沈大夫人先是在茶水中下了***,将所有人都迷晕之后,又在禅房周围浇上了许多灯油。
「最后她点燃了火,来到沈老太太和天舒所在的禅房之中,发现天舒还没有完全昏睡过去,便想要徒手将天舒掐死。
「好在最后关头,天舒拼命反抗将其推开,但她也因为力竭而晕倒在火海之中。
「幸亏保儿年幼,是家中唯一没有喝茶水的。
「寺中僧人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哭声,过来查看,才发现禅房起火,赶紧过来救人灭火……
「万幸的是,沈老太太、两位姑娘和保儿都被救出来了。
「遗憾的是沈大老爷和沈大夫人却不幸全都葬身火海了。」
沈仲磊整个人都听傻了,瞠目结舌,全然一副魂魄已出窍的模样。
「我想,沈大人一时之间,应该很难接受这件事,您现在这里缓一缓。」厉子安起身道,「天舒如今在东屋,烧了一天一夜,刚退下去一些。
「沈老太太在西屋,已经叫大夫来给看过来。
「沈三姑娘和保儿都没有大碍,都住在东厢房中,此时应该尚未起身。」
说完这些时候,厉子安就转身回了东屋,把堂屋留给了沈仲磊自己。
沈仲磊呆呆地坐在那边,甚至都没顾得上起身恭送厉子安离开。
甚至在厉子安离开之后,他还恍惚地把手指送入口中,自己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钻心的疼痛和手指上一圈深深的牙印,让沈仲磊终于相信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可刚刚厉子安说的所有事情,却又都如一个荒诞怪异的噩梦一般。
沈仲磊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呆坐了多久,直到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大门照在他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才终于站起身。
看着东西两边的房门,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东屋。
但是当他走到东屋门口的时候,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世子爷是不是便是从这里出来,说完话之后又进去的?
天舒如果在这边养伤,那世子爷……
不对啊!
沈仲磊刚才都已经被吓到呆滞的大脑突然间动了起来。
刚才世子爷叫的好像不是沈大姑娘,而是……天舒?
沈仲磊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所以他没敢直接推门入内,而是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果然传来厉子安的声音。
沈仲磊提心吊胆地推门进去,正好看见厉子安从床边站起身。
只听他低声道:「沈大人轻一些,天舒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熟了。」
沈仲磊:「……」
那好像是我亲闺女吧?
但是这话也没法说。
沈仲磊放轻脚步来到床边,看到沈天舒模
样的瞬间就气得攥紧了拳头。
她整个人陷在被褥之中,额头上还搭着冰敷用的帕子。
只露出一张惨白中带着伤口的脸和布满交错指痕的脖颈。
饶是厉子安一直守在旁边喂她喝水,但沈天舒还是烧到嘴唇干裂。
看起来别提有多凄惨了。
「怎么会伤成这样……」沈仲磊的声音抖得不行。
之前听了厉子安的话,他就已经猜到了董氏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她肯定是吸食***之后,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刘雅轩还活着的时候。
看到沈老太太叫沈天舒过去说话,便以为是婆母要劝说弟妹多去陪陪她的夫君。
***带来的兴奋和幻觉,终于冲开了她多年的压抑和隐忍。
所以她才觉得,与其这样憋屈地过下去,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在此之前,沈仲磊还一直将董氏当做是和自己一样的受害者。
但是看到沈天舒如今凄惨的模样,沈仲磊对董氏登时不再有丝毫的同情,将其活剐了的心都有。
沈仲磊着急地问:「可请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厉子安道:「沈大人放心,已经请王府的大夫过来给天舒看过,也开过方子了。」
听了这话,沈仲磊浑身一僵,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世子爷这是摆明了不打算藏着掖着,要公开表明态度了啊?
可是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搅合到一起的?
沈仲磊只觉得脑子短时间内被塞入了太多新信息。
原本的还堵在一起动弹不得,居然还有新的要加入进去。
别说是思考了,他现在只是待着不动,头就已经快要被撑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