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矛盾不会记仇,这应该是很多家庭,维持和睦有爱的重要一环。回家之后,任尔风刚开始还是有些冷着,可在权仲达几句“思思”“丫头”“孙女”的软和话下,就把碰瓷那事翻了篇。
次日回到学校,本以为薛璇和昆坤经过又一次深谈后,关系会有所和缓。不曾想,昆坤更加对薛璇暗恋段宏奕的事,深信不疑。
课间,见昆坤不在教室,段宏奕趴在薛璇桌上叫苦连天,直说薛璇把他坑惨,现在他老大,见他都没个好脸色,一个上午就像活在冰窖里。
薛璇又是告饶又是说好话的,还连带着按肩捶腰,总算把段宏奕的委屈平下去几分。不过这一幕,被回教室的昆坤收入眼底。
顿时,脸黑如锅底。
重重的拉开椅子,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声,段宏奕坐在旁边,忍不住缩缩脖子,瞪向薛璇的眼神,更加哀怨。
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任尔风好奇问薛璇,“你到底干什么了?”
薛璇从书包里掏出粉嫩嫩的书信,搁在任尔风课桌上,努努嘴,说“自己看。”
拆开粉嫩信封,抽出带香味的信纸,展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肉麻至极,全是对段宏奕的爱慕,从头发到脚趾,把段宏奕夸了遍。
例如如果可以,我宁愿是个孩子,空着双手站在你面前,期待你的怜悯;如果可以,我宁愿是个乞丐,从你的门前走过,我渴望,我的空碗能盛上你的爱。
“这些句子都是你自己想的?”
“哪能啊!百度上一搜多的是!”
嘴角抽搐,任尔风忍住想吐的,把信纸塞了回去,“你就给昆坤看这玩意儿。”
薛璇右手支着脑袋,“是呀!你以为让他看到容易嘛,昨天傍晚,陆校草压着你跑步,我见势不妙就往外溜,谁想昆坤跟着我一起出来,他从段宏奕那得知,我喜欢段宏奕,根本就是我故意杜撰出来的。我极力强调那是真的,可他不信,我往前跑,他在后面追,拽不到我的人,就去拽我的书包,还好我早有准备把情书放在书包外层,拉链故意没拉严实,他一用力,情书就掉了出来,所以……我什么都不用说。他自个就全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啊!他所知道的,都是你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假象能让他信,不就成真的吗?”薛璇声音很轻,越过任尔风的头顶,眺望窗外的蓝天白云。
温婉容颜素来泛着明快动人的笑意。可现在,眉宇间平添一缕少女的愁绪。
他母亲不喜欢他俩走的近,怕她影响到昆坤的前程,她的父母明里暗里也没少旁敲侧击,暗示她要与昆少爷保持距离。
她不主动离他远点,还能如何?
恍惚间,薛璇被任尔风扣住下巴,女孩双眸半眯,指尖有力,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只听她道“你刚才说,昨天看到陆辰睿压着我跑步,于是……乘机溜了。”
下巴被捏的痛,薛璇双手攥住任尔风的手背,慢慢扯下,讪笑道“昨天陆校草气压那么低,我体育又不好,你还有那么多圈没跑,要是你像方嫣那样倒在跑道上,陆校草像抓壮丁那样,让我替你跑完,我不就废了。”
任尔风斜睨着她,阴险地笑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废了?”
脚尖后顶椅子后退,薛璇把发圈抽掉,撩起长发,香风阵阵,右眼对着任尔风眨了眨,妩媚动人,道“我这么个貌美如花的人间尤物,你舍得吗?”
任尔风食指挑起她尖尖的下巴,冲着她脸上吹了口气,“舍得!”
薛璇把她的手推开,撇撇嘴,重新把头发扎上,“没意思。”
接下来几天,过的如水般平静,只不过,有两件事比较特别。
任仲达见孙女恢复到往常那样,又开始重新把他帮任尔风制定的作息时间表,提上日程,一大早就开始在任尔风房门上,演奏交响曲。
今天不同往日,没等五分钟,房门被打开,孙女跟他道了声早安,穿戴整齐进卫生间洗漱。
任尔风之所以能早起理由很显然,是之前迟到翻墙给的教训太惨痛,被罚跑不说,第二天还被沈古板叫到办公室训话,要求写八百字的检讨。
起的早自然到学校也早,一度效仿任尔风踩点进教室的郑闽钺,见偶像学乖后,也老老实实每天提前到校。
周三那天,任尔风早上到学校时,校园林荫道上还没几个学生,偶遇在凤凰树下打太极拳的看门大爷,大爷揉揉精神矍铄的小眼睛,瞅了眼被繁密树枝所遮盖的天空,以为大早上撞见了鬼。待任尔风从他身边经过,才确定他看到的是人。
高二教学楼统共有三个楼梯,左右两边各一,中间夹着一个,往常任尔风都是走中间那个。
今天走到半道上,任尔风闹肚子,估计是昨晚嘴馋,兴起之下跑到巷口小超市买了个冰淇淋来啃的缘故。
于是,改走离厕所近的那个楼梯,上完洗手间出来,路过一班教室。
随意地扫了眼,修长笔直的双腿被定住不动。
明亮整洁的教室,窗前的蓝色遮光布被拢向一侧,层层叠叠,清风吹来翻涌漫舞像细碎的波浪,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秋日的阳光,是极纯净的,舍弃了凡尘冗杂,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洒在窗边刻着小人的桌面上。
靠窗边的第三排位置,坐着一个男生,男生头发乌润,阳光跳跃在发梢,泛着淡淡光泽,发型修剪的干净爽利,与之前凌乱里带着一丝不羁,截然不同。
洁白簇新的校服上衣,黑色笔挺校服长裤,宽肩窄腰,脊背挺直,脑袋略低,衬得后颈白皙修长,侧脸俊美无双,轮廓呈现的线条清晰流畅。
一手执笔,一手随意的蜷在桌上,桌下的大长腿随意伸展,端正规矩的坐姿里透着一丝慵懒。
重逢这么久以来,任尔风第一次发现,陆辰睿还有干净清澈大男孩的一面。
就像女孩嘴里常调侃的那样,“陆少爷。”
从小家庭环境熏陶使然,浑然天成的矜贵俊逸,天生俊美卓绝的好颜色,溢满周身的舂容大雅,即使同云逸万千学子一样,穿着再普通大众化的校服,也能在万千人群中脱颖而出。
“我是单身。”
不似以往的清亮,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盘旋,望着她的眼眸,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清澈透亮,似有道道流星从中滑过。
秋日清晨,女孩站在长长的走廊上,低头看着踩在光洁瓷砖上的白球鞋,暗自出神。脚趾在干净的球鞋里蜷缩着,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绉紧裤料,被鬓发挡住的脸颊,罕见的透出一抹红。
微风拂过夹着女孩的暗自呓语。
“任尔风,他是单身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心跳得的这么快,又被他迷惑了吗?”
“任尔风,你要冷静!你要清醒!他是陆辰睿,不是你能肖想的。”
“可是,他这个样子,真的有点帅!要不再看一眼,就回教室。”
女孩抬眸,澄澈的眸光穿过空气中的尘埃,落在阳光中少年身上。
被惊艳了眼眸。
半响,陆辰睿搁下笔,支着头望着她,女孩双手扒着门框外里窥的样子,呆呆傻傻,天真中带着三分未脱的稚气。
陆辰睿嘴角翘起,勾勾手指,任尔风神使鬼差的走了进去。
陆辰睿往里挪了一个位置,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任尔风坐下,女孩踌躇茫然的看着他,问“叫我进来,干嘛?”
紧实有力的长臂握住女孩纤细的手腕,稍使力,女孩就被拉坐在椅子上,两人骤然紧缩的距离,让女孩窒息。
教室里,第三排,他成了她的同桌。
刹那间,时光像被倒带,就如记忆中,两人并排而坐。
九年了,本以为儿时的画面随着时间的冲刷,氤氲成模糊的影子,最后消亡在记忆深处。可此刻,就像老旧照片被新的替换,断片记忆又有新的延续。
这一刻,任尔风心中仿若历经千山万水,百转千回,浓密卷翘宛如小扇子般的睫毛,像是承受不住记忆的重量,颤动的愈发厉害。
陆辰睿把搁在手边的钢笔,塞进任尔风手里,把摊在桌上的竖条信笺纸,推到女孩身前,特意仿旧的信笺纸上印着淡绿色的树叶,两片叶柄交叠在一处,叶面上用黑色钢笔字迹写着一首诗。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是唐代温庭筠的《新添声杨柳枝词》。
陆辰睿用手指点点信笺的空白处,语调平和轻缓,像清晨的微风,“你把剩下的一句补充完。”
“哦。”
任尔风拿起钢笔,笔杆还留有他掌心的温度,女孩手指抖了抖,在陆辰睿温和的目光下,把这首诗写完。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一手诗,两个人的笔触,几乎无法分辨的字迹,端的是大气挥洒,行云流水,陆辰睿拿起信笺纸放在阳光下,仔细欣赏了片刻,道“不错!”
任尔风握着笔杆的指尖,微微发白,上齿咬着下唇里侧的软肉,不敢抬头,盯着桌面上刀刻着小人,暗暗出神。
他……这是什么意思?仅仅只是让她写几个字?两人几乎如出一辙的字迹,他不奇怪反而夸赞?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任尔风反复在心里念叨这句话,除了相思入骨,也品不出其他含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忽地,心下一咯噔,难道是她的身份被发现了?他借这句话在提示她。
他也在想…她。
不!林煜上次明明说了,他没把她的身份透露出去。
退一步说,陆辰睿好比万花从中那一片绿叶,就算他和张梓吟、孙翊晗并不是暧昧关系,可还有无数美人围着他转,周一篮球场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身处于这种环境的他,怎么还会想起幼时记忆里的短暂相处过小同桌。
任尔风余光扫到,被陆辰睿压在手肘之下的字帖,泛黄的封皮显露出年代感,目光上移,挪向那沓米字格的练习纸,方格被陆辰睿潇洒的字体填满,纸上的内容任尔风能倒背如流。
是从被陆辰睿压住的字帖上搬下来的。
这个字帖她也有本一模一样的,是陆辰睿送的,此时就在她身后的书包里。
任尔风抬眸,“你…每天清晨都练字吗?”
陆辰睿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信笺纸上,仿佛那首耳熟能详的古诗,怎么看都看不够。
听见她的声音,陆辰睿把纸放下,转头看了她一眼,“基本上吧。”
他拉开书包,抽出语文书,把信笺纸夹在里面,又看了片刻,才合拢。
任尔风凝望着他的双眸,澄澈透亮的眼眸深处,怀揣着几分希冀,“你字已经够好了,为什么还练?”
陆辰睿轻叹一口气,伸手去揉任尔风头发,女孩后仰,手掌落了个空,他似乎也不气,五指曲起搁在课桌上,缓缓道“习惯了!”
任尔风眼眸低垂,原来他只是习惯了。
女孩五指紧紧的嵌在手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月牙儿,此刻,她异常恼恨自己陷入无望与期待反复循环的深渊当中。
真的很讨厌这样懦弱暗地纠结的自己。
她一直都缺乏勇气,缺乏让自己死心的勇气,更缺乏直接问他“还记不记得曾经那个叫冯澄思小同桌”的勇气。
可是!
当年满城风雨的谣言,她还怎么可能有重新提起那个名字的勇气。
陆辰睿支着头,欣赏着她沐浴在阳光下精致的容颜,曾几何时,他已经习惯了用练字去想念一个人。
“你早上还练字吗?”陆辰睿问。
任尔风还沉浸在她的思绪当中,没注意到他话语里的多了个“还”字。
女孩恍惚间抬起头,转瞬间,透亮的双眸朦胧到不可思议。
“不练了。”
陆辰睿凝眉“为什么?”
任尔风倏地站起身,单肩挎着书包,撇下几个字,落荒而逃。
她说,“没有陪我练字的那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