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坐在花轿里,深陷进过往回忆。
待再醒过神来,周遭已寂静,唢呐鞭炮声全无,只余四周的匆忙脚步声。
她心下有些纳闷,不由出声问道“明珠,到了何处?”
没有等来明珠的回答,喜娘忙忙在轿旁制止“出嫁路上不多言,被弃、和离多坎坷。小娘子再是恋娘家,忍过这一路,待三日回门,哭爹喊娘时间宽裕。”
猫儿闻言,心中却又想着,这入赘之礼,要说被休、和离,那也是她不要贾忠良。贾忠良若敢对她说个不字,王五和明珠可不是吃闲饭的。
她坐在花轿中,只觉一会东拐、一会西拐,外间一阵嘈杂、一阵安静,再过了一阵,又仿佛要爬坡上坎。
她在衢州也曾小住过几月,只知城里一片坦途,城外却高山高坡。
她心下终于觉出一股异样,一把取下红盖头,将脑袋探出轿窗,扬声道“明珠,明珠?”
那喜娘见她伸出了脑袋,再也没有耐心诓骗她,只大喊道“贼汉子们,快,跑!”
轿子立刻跑动了起来。
猫儿心下登时明白,今日只怕是遇上了什么山匪好汉,要劫她敲银子。
劫银子事小,名声事大,她若毁了名声,买卖可就要彻底被牵连。
她立时扒拉住轿窗,在无尽的颠簸中探出脑袋,大喊道“多少银子,我出!你们将我送回去,我加倍出银子!”
没有人接她的话头。
喜娘一巴掌上来,重重打在她脑袋上。她耳中一片嘶鸣,立刻被打的跌回了轿中。
她无暇歇息,立刻将发上金簪取下塞进袖袋。心中砰砰只跳,只竭力稳着身子,解开宽大喜服脱下以备逃跑,只一息间却又重新披在中衣之外。
她将将把喜服衣袖绑在腰间,轿身已咚的一声被撂在地上。
轿身倾斜,乾坤一阵翻转,她已从轿子里滚落出来。
耳畔鸟雀啾鸣,如练瀑布滔滔不绝。
一道嘶哑冷清之言横空而来,冷冷道“拿了银子便快滚,莫让本小姐再见到你等。”
地上掉落银票几叠。
喜娘扑上前一把抓住银票,低声喊道“先走,再分帐!”场上立刻逃的没有了旁人。
清冷空气吹来,猫儿心中一片苍凉。
不远处就是一道悬崖。只听瀑布的落地捶打声,便知那悬崖高如万丈。
一旦掉落,便是能活着,只怕也要去掉半条小命。
后路难逃。她手中暗自紧握金簪,竭力平稳着心绪,缓缓起身,望着眼前的斗笠青年,柔声细语同他打商量
“好汉不知从何处来?可是一时手头紧,需要银钱傍身?
我虽一时拿不出几万两,然而四五千两还是不难。你莫伤我,我配合你同铺子里讨银子……”
对面垂首的斗笠青年并不说话,只缓缓解下斗笠丢在一旁,一头青丝散碎垂下。
“他”慢慢抬首,发丝下终于显出半张脸。
半张熟悉的脸。
“他”唇角一勾,冷冷道“胡猫儿,好久不见。昨日杀错了人,今日却是你的死期。”
猫儿脚下一软。
楚离雁。
阴魂不散的楚离雁。
她自出宫后,变换了多少身份,胭脂铺子又变换了多少回东家。这两年再未遇上过故人。
楚离雁既然能寻见她,可见是长年累月、心细如发的关注着她,追踪着她,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稳着心绪同楚离雁周旋
“姑娘既知我是胡猫儿,便该知道,我有起死回生之大能。
你使计将我掳来,纵然杀死我,不出两三年,我又能活。”
楚离雁“哈”的一笑,手持匕首一步步逼近“起死回生?你当你真能起死回生?”
她的面容开始狰狞“若你能起死回生,你那腹中孩儿又是如何掉的?难道他未继承你起死回生之能?哈!”
猫儿心中立时一抽。
楚离雁瞧见她的神色,心中快意,只哈哈一笑,又道
“你可知,起火当时,我用金簪未戳中你,我在你腹中补了几脚?
你可知,其中哪几脚令你疼痛难忍?哪几脚要了你那孩儿的命?
我听说,怀胎三月,胎儿在母体中,都已长出了小手小脚,可爱的很呢……”
这些恶毒的语言仿佛一只手,生生掏进了猫儿腹腔,将她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最后用力揪住不放。
她心中剧痛,当年的割肤之痛仿佛又在她身上过了一遍。
万丈怒火在她心中一瞬间嘭起,她反而镇定了下来。
既然要死,若不报当年之仇,不为她的狗儿讨一回公道,她就妄怀了他三月!
她不退反进,缓缓一笑,道“你今儿掳了我,便是要同我叙旧?我倒不知,你竟如此想念我,嫉恨我。”
她眉头一抬,关心道“我原记得你嗓音柔美,如夜中箜篌,雅中带悦,令人如沐春风。怎地现下却如枯山老鸦?”
一阵清风吹来,拨开楚离雁的发丝,露出她半边面颊,狰狞疤痕立刻显露在外。
猫儿低吸一口气“怎地被毁了容?啧啧……”
她话音未落,楚离雁手起刀落,她的衣袖立刻被鲜血染湿。
“闭嘴!”楚离雁狰狞着嘶吼“若不是你,我怎会变成现在这般?我堂堂侯府怎会家破人亡?我表哥,他怎会一眼都不看我?!”
原来如此。
猫儿妩媚一笑“原来我夫君,已经为我孩儿报了仇呢。你可知,他为何只中意我,却半眼都瞧不上你?”
她脚下缓缓往前逼近,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丑,你像茅坑的蛆虫一般令他作呕。
他当年立了你为侧妃,却又在赐婚后解了亲事,那全是我授意为之,皆是要羞辱你!”
楚离雁被这话刺的怒火中烧,挥动着匕首往前扑去。
猫儿就势一闪,顷刻间便解开绑在腰间的喜服,往楚离雁身上兜头罩去,继而合身前扑,拔出金簪不停歇的刺了进去。
一簪,为了狗儿。
二簪,为了狗儿。
三簪,为了狗儿!
她心如刀割,面上已被泪打湿,疯狂挥动手臂。
身下楚离雁受到袭击,手中匕首不知何时已落了地。
铺天盖地的疼痛激发了她的癫狂,她扛着猫儿不停歇的往周遭山体树身撞去。
猫儿口中立时腥甜,紧紧箍着楚离雁脑袋的双臂却半点不松开。
要死吗?那就一起去死吧!
……
半山腰上,萧定晔挥剑斩落一名刺客,大喊道“断后!”
跃上马背,猛夹马腹,顺着山道飞奔而上。
仿佛两年前也是这般。
他或许只晚了半柱香,甚至是一息,他的阿狸原本还好端端的坐在人堆里说笑,后来却满面苍白倒在血泊里……
他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他宁愿永生不见她,他也要她活着,他不能让她死。
山路陡峭,马行艰难。
他一剑刺中马腹,胯下马长嘶一声,发疯的往前窜去。
倒斜花轿陡然出现在前方。
他从马背一跃而下,窜去探过。
空空如也。
再往前寻,是红色盖头。
再往前,是红色喜服。
他脑中抽痛,险些没了主张,却隐隐听得前方有什么声音传来。
他立刻循着声音而去,立刻魂飞魄散。
悬崖边上,一人披头散发,将一身沾血中衣的猫儿扛在肩头,已作出要将猫儿往悬崖抛出之势。
他手中软剑立刻飞出。
继而身子一跃,一脚踩中崖边柏树,借势扑向猫儿。
身子一转,将猫儿揽在怀中滚落地面的同时,那软剑已直直对着楚离雁而去,穿胸而过。
楚离雁身子一滞,软倒在地。
萧定晔见猫儿满身鲜血,双目紧闭,只觉来迟,心中立时大恸。
他将她紧紧扌包在怀中,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尖利而嘶哑的哭声震荡整个山峦。
他以为他放她出宫,她就能活。
为什么还是这种结局?
他当时在甲板上时,为什么没认出她来?
他当时在酒楼里,瞧见青楼门前有人要杀她时,他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拦?!
阿狸。
阿狸!
他迷迷糊糊中不知原地坐了多久,怀中人忽的传出几声咳嗽,继而道“痛……”
他立刻松开她,见她竟然睁了眼,只觉天间重新有了色彩。
他一遍又一遍的唤道“阿狸?阿狸你活着是不是?阿狸?”
她听得这称呼,定定盯上他的面,仿佛知道是他,又竟似不敢相信,只缓缓伸手抚上他面,用力抓一把胡须,陡的又涌上一阵猛咳,眼中却缓缓流了泪
“我就知道……大胡子衙役……是你……”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连声道“是我,是我……你受了伤,我先带你回去医治。”
她只缓缓摇头,道“不是我的血……那是楚离雁……快为狗儿报仇……是她杀了狗儿!”
萧定晔如万箭攒心,只安慰她道“她已死,我已为狗儿扌包了仇……”
他话音刚落,一阵大力陡的扑了过来,垂死的楚离雁抓着二人纵身往山崖处纵身一跃。
“表哥,生不能一起,我便与你死在一处……”
如练瀑布滔滔不绝。
------题外话------
这一章有点套路了。
不过,终于写到这一章了。撒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