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母亲住的院子,母亲这些年睡眠不好,这里距离主院那边远,环境清静,有利于她养病。”桃灼说。
陶夭夭发现,桃灼每次说到他母亲的时候,眼底都是浓浓的依恋,眼底也会带上几分温暖,这让她对定远侯桃夫人的好奇心又增添了许多。
能将桃灼养得如此出色,这桃夫人即便是个病人,也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病人。
一阵脚步声从玉笙居紧闭的院门里传来,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侍女打扮的小丫头从里面开了门,仅露出一个脑袋来。
看到门外站着的桃灼,那小丫头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将马车直接赶来了玉笙居呢,原来是大公子啊!夫人刚才还念叨您呢。”
小丫头聪明伶俐,声音也清脆悦耳,如同黄莺出谷。
“白芨,母亲用过午膳了吗?我找到采薇了,把她带了回来。”桃灼一边说,一边对着陶夭夭笑了笑。
“这是白芨,母亲的贴身侍女,跟在母亲身边很多年了。”
陶夭夭对着白芨礼貌地笑了笑,心里头却有些讶异这个名字。
用中药命名的人名,还真是少见。
讶异归讶异,她脸上并未显出什么来,只掀开车帘进了马车,将昏睡了一路的沈采薇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
“夫人午膳用得早,刚刚小憩了一会儿……”白芨说道,在看到伏在陶夭夭肩膀上的沈采薇的时候,她又惊喜地说道“真的是沈姑娘啊!夫人知道沈姑娘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白芨的脸上难掩欣喜,却又在看清陶夭夭的脸时,微微惊讶地愣在那里。
“大公子,这位是……”
“白芨姑娘好,我叫陶季,陶瓷的陶。”陶夭夭特意强调了自己的姓氏,又说“我跟桃大人和沈姑娘都是朋友,今日我们三人在一起吃饭,沈姑娘吃醉了酒,所以桃大人便让我帮忙将沈姑娘送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白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了桃灼一眼,她上前一步到了沈采薇的另外一边。
“陶公子,男女有别,您将沈姑娘交给我吧,我将她送回房去。”白芨笑着说道。
“不用了白芨,陶季也是姑娘家,让她送进去就行了,你待会出去一趟,去一品居将紫烟找来。”桃灼笑着对白芨开口。
听到桃灼口中的“姑娘家”,陶夭夭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反观身边的白芨,倒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再次打量了陶夭夭一眼之后,她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您会让陶姑娘送沈姑娘回来,我知道了大公子,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待会就去找紫烟,您二位快进来吧。”
“走吧陶季。”桃灼笑着开口,伸手搀住了沈采薇的另外一边胳膊,减去了陶夭夭身体上承担的一多半重量。
“桃大哥,您为何要跟白芨说破?”陶夭夭依旧眉头紧锁,不明白总是替他人着想的桃灼为何会在不经过自己允许的条件下说破自己的女儿身身份,尤其还是在定远侯府这个陌生的地方。
桃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陶夭夭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陶季,你看那白芨,有多大?”
“你是问年纪吗?”陶夭夭好奇地问道。
“没错,你看她多大年纪?”桃灼笑道。
“没多大年纪啊,我看着跟我差不多,或许还不如我大呢。”陶夭夭实话实说。
那个白芨,不论是从模样身材,还是从说话神态来看,都是一个小姑娘,若是非说她跟那些小姑娘有什么区别,那大概也就是她的眼神了。
白芨的眼神,少了些少女的纯真,多了些看透世俗的通透和犀利。
“那你可看走眼了,白芨是跟着我母亲一起嫁过来的,比我母亲小不了几岁。”桃灼“哈哈”大笑了两声。
“啊?”陶夭夭脚底一个趔趄,“怎么可能?这驻颜术也太厉害了吧!”
桃灼已经二十多岁了,定远侯夫人再年轻,也得三十大多了吧,所以刚才那个白芨,年龄至少也得三十出头了,可是在陶夭夭看来,那分明就是一个小姑娘啊!
“我母亲是外祖的掌上明珠,白芨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外祖带到玉剑山庄了,既是我母亲的婢女,也是她的玩伴。
白芨是江湖中人,修习了一种功法,深谙驻颜和换颜之术。”
说到这里,桃灼笑了笑,“所以,你女儿家的身份,即便我不说破,也是瞒不过她的。”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种功法。”陶夭夭顿时觉得自己大开了眼界。
“你放心,白芨是我母亲的心腹,不会将你的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的。”桃灼安慰道。
二人说话的当口,已经进了院子。
白芨从主房匆匆出来,开了主房挨着的那间卧房的房门“大公子,夫人已经醒了,要见您呢,您先将沈姑娘安顿在这里吧,离夫人也近。”
“好。”桃灼点了点头。
他将沈采薇交给了白芨,又温声对陶夭夭说道“我先进去跟母亲打个招呼,你让白芨陪你在花厅坐一会儿,我跟母亲去说一声。”
“哦,好!”陶夭夭虽然心里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到了玉笙居,不跟主人打声招呼就走的话,似乎也不像那么回事儿。
这样想着,她便也释然了。
“这位姑娘,不知家是哪里的?如何称呼?家中可有其他人?”
陶夭夭正想着心事,冷不防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将她吓了一跳。
她慌忙回神,见是白芨,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看。
“哦,我家是广阳郡丹阳城的,家里还有一个哥哥。”陶夭夭斟酌着开口。
“广阳郡……”白芨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神,伸手对着陶夭夭指了指一旁的花厅“姑娘随我进花厅喝杯茶吧。”
“多谢!”陶夭夭点点头,跟在白芨身后走了进去,捧着茶杯想起了心事。
玉笙居主房内。
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正坐在床边轻抚着一件精致华丽的衣裙。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三十几岁的年纪,却依旧风姿绰约,风华绝代,只是脸色因为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也染了几丝忧愁,正是定远侯府的当家主母沈氏卿尘。
沈卿尘面前的床上,摆满了各色颜色的锦衣华服,从大到小,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片刻过后,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还伴随着桃灼温润的声音“母亲,是我,灼儿。”
沈卿尘回神,将目光从床上的那一推衣裳当中撤了回来“进来吧。”
许是久不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里带了几丝沙哑。。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轻轻关上,桃灼掀开珠帘,绕过屏风到了沈卿尘面前。
“母亲,您又将这些衣服拿出来了。”看着满床的服饰,桃灼叹了一口气,从一旁搬了一个杌凳坐在了沈卿尘的身边。
“灼儿,刚才小憩,我又梦到夭夭了,她已经有这么高了。”沈卿尘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个高度,“灼儿你说,夭夭能长这么高吗?”
桃灼将沈卿尘的胳膊轻轻拉了下来,含笑道“妹妹一定能长这么高的,等她回来,您给她准备的这些衣服她就都能穿了。”
“可是,这衣服都已经小了,她该穿不下了,你说她会不会怪我这个娘亲没早点将她寻回来啊!”沈卿尘喃喃自语,眼中溢出了泪花。
“不会的母亲,夭夭不会怪您的!”桃灼心中一酸,踌躇了半晌之后开口“孩儿今日过来,是想让母亲见一个人。”
“见谁?是夭夭回来了吗?她在哪儿呢?”沈卿尘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桃灼的袖子,眼底满是亮光。
桃灼张了张口,又说“母亲,若是孩儿将妹妹带回了您面前,您能不能答应孩儿,先不要跟她相认?”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我的夭夭相认!”沈卿尘激动起来,“我已经找了她十五年,想她念她了十五年,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她相认!你也是坏人!你们全部都是坏人!”
沈卿尘越说越激动,伸出双手抱住了脑袋,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瞬间被她弄乱了。
“为什么!你和桃桓一样都是坏人!你们拦着我不让我找夭夭!你们都是坏人!夭夭!我的夭夭……”沈卿尘红了眼眶。
“母亲,您别激动,您听我说!”桃灼将沈卿尘的双手从她头上拉了下来,以免她伤到自己。
“我不听!我要见夭夭,我要见我的夭夭!”沈卿尘依旧挣扎着。
“母亲,夭夭来了,她就在外边,您先安静下来,听孩儿说好不好?”桃灼也红了眼眶,他伸出胳膊揽住了沈卿尘,右手不停地在她背后轻拍着安抚。
“真的?夭夭来了?”沈卿尘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泪眼盈盈地看了桃灼一眼“嘘”地一声压低了声音“她就在外面?”
“是的,夭夭就在外面。”桃灼心酸地点点头,“所以,母亲要安安静静的,不然,夭夭会被你吓跑的。”
“对,我要安静,不能将夭夭吓跑。”
沈卿尘点点头,一把抓住了桃灼的胳膊“灼儿,你快点帮娘看看,娘今日还没上妆呢,还有头发,白芨给我梳的头发又被我弄乱了,你快点帮我理一理。”
“好。”桃灼眼角含泪,笑着点了点头。
他扶着沈卿尘来到了妆台前,抬手给沈卿尘整理乱了的发髻。
“母亲,孩儿知道您已经等不及了,孩儿也已经等不及要跟夭夭相认了,可是咱们现在还不能,因为孩儿还没得到父亲肯定的答复,所以,您待会一定不要吓到她好吗?”桃灼轻声对沈卿尘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看看她,你不让我认,我就不认!”沈卿尘满口答应,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她从镜奁里拿出了胭脂。
“母亲,若是夭夭丢了信物,或是父亲依旧不肯相信您的话,您还会认回夭夭吗?”桃灼将沈卿尘头上的最后一支步摇插好,犹豫地问道。
“我的女儿,不需要什么信物,我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夭夭的右后肩有一个桃花形状的胎记,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的!灼儿,你相信我吗?我说的都是真的。”
像是怕桃灼不相信,沈卿尘转过身来一把拉住了桃灼的胳膊。
“夭夭肩上真的有胎记,我跟你说过的!”她喃喃自语。
“母亲,灼儿信您!您说的什么灼儿都相信!”桃灼在沈卿尘面前蹲了下来,淡笑着温声说道。
“可是……你父亲他不信我,他一直觉得我骗了他……”
沈卿尘的脸色又暗淡了下来,“他始终不肯相信夭夭的存在,不肯相信我当年是诞下了双胎……他不信我啊灼儿!”
沈卿尘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一把抓住了桃灼的手“怎么办灼儿,侯爷不信我,他一定是觉得我跟沈青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了,怎么办灼儿……”
沈卿尘对定远侯的称呼,一会儿桃桓,一会儿你父亲,一会儿又成了侯爷,桃灼便知道她又要糊涂了。
桃灼叹了一口气,忍住手背上传来的丝丝疼痛,耐心地笑道“不会的母亲,我会去找父亲,跟父亲说清楚,父亲一定会信您的。”
“会吗?”沈卿尘的手松了松,桃灼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几个通红的指印。
“一定会的!我们现在去看夭夭好不好?”桃灼将衣袖往下放了放,盖住了手背上的那几个指印,站起身来搀扶起了沈卿尘。
“好!我们去看夭夭!”沈卿尘笑着点点头,不说话的时候,她高贵出尘的气质赛过所有的朝廷命妇。
“那母亲得答应孩儿,待会见了夭夭不要激动,不能乱说话,不然,夭夭被吓到,今后可能就不会回来了。”桃灼温声将这句话重复了许多遍。
“我不会乱说话,不会吓到夭夭,绝对不会!”沈卿尘郑重地跟桃灼保证。
“咱们走吧。”桃灼松了一口气,他从一旁的衣架上取过一件披风,小心地披在了沈卿尘的肩上,搀扶着她出了房门,往花厅走去。
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母亲出事的时候,他才六岁,刚刚能够记事的年纪。
那一日,父亲和母亲带着白芨一起出门进香,为母亲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子祈福。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遇上了劲敌,父亲和白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他们回到马车的时候,车夫和另外一名婢女已经被人一刀毙命,而马车当中的母亲却不见了。
父亲后来说,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母亲出自玉剑山庄,武功是前任玉剑山庄的庄主,也就是他的外公亲传,江湖中少有敌手,就算后来嫁入桃家,也并没有荒废武功,时常跟父亲切磋,所以,没有人能不留痕迹地将母亲劫走,除非是母亲自愿跟人离开。
父亲心急如焚,一边找人回京送信,一边带着白芨四处寻找母亲,直到晚上的时候,才在一个偏僻的破庙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母亲,身边还躺着一个本该晚上半个多月才该出生的男婴,那个男婴,就是桃峥。
母亲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一直昏迷不醒。
父亲第一时间将母亲和桃峥带回了侯府,姑祖母派了宫中的御医匆匆赶来了侯府,诊治的结果都是母亲分娩虚弱所致。
后来,母亲终于醒了,可是神志却有些不清,一直念叨着说她生了双胎,说第一个是个女儿,却被人抢走了。
父亲问她抢走孩子的是谁,问她是谁从马车上带走了她,她却支支吾吾,一直扯着父亲的袖子苦苦哀求,求他找回那个女儿。
刚开始父亲还一直耐心哄着母亲,一直安慰着他,可是有一天他忽然脸色铁青地从外面回了府,气得砸了世安苑中所有的东西。
砸完东西之后,他便禁了母亲的足,又进宫辞了丞相一职,还赶走了世安苑中所有近身伺候的丫鬟,只留下了母亲的陪嫁丫头白芨,并对外宣称母亲是得了失心疯,分明生的是儿子却一直嚷嚷着生了女儿。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那个爱笑的慈爱父亲消失了,母亲那个体贴恩爱的夫君也消失了,父亲常常早出晚归,比在朝为官时候还要忙,忙的却都是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六岁,听到父亲房中传来的瓷器碎裂声,曾经胆战心惊地跑去门口偷看,却只隐约听到父亲和管家的谈话,谈话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是沈青。
再后来,宫中又陆续有御医进府,诊治的结果都是一样,全部都说是失心症。
他曾经也以为是的,可是后来,母亲很认真地告诉他,她生下的,真的是双胎。
说她将外公给她的血玉戴在了妹妹的身上,还说妹妹右肩上有他们桃家人特有的胎记,还执意搬出了父亲的世安苑,在这个玉笙居里住了这十五年。
他渐渐长大,逐渐有了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他便知道了一些事情。
知道了母亲的话许是对的,知道了母亲这些年一直思念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妹妹,那种病,不是失心疯,而是一种思念至极的恍惚。
这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常人无异,但若是犯起病来,却谁都不认,也就只有他说的话,母亲能听进去一些。
沈玉枫告诉他,想要彻底治愈母亲的病,夭夭——他的妹妹,是唯一的药。
至于桃峥,母亲这些年几乎不管不问,而父亲,却将母亲出事的事情怪罪在了桃峥的身上,觉得是他拖累了母亲,这些年对他也是没有好脸色看。
好在姑祖母新生怜惜,对他疼爱有加,所以才养成了桃峥那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这么些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这个妹妹,夭夭却一直杳无音讯,直到那天他的表弟——玉剑山庄的少庄主沈玉枫来找他,给母亲看了那张纸上画的一幅画,母亲忽然哭了,他才有了寻找的目标。
他连夜派人去了葡萄镇,得到的却是葡萄镇陶家已经家破人亡的消息,那一瞬间,他觉得天似乎都塌了……
好在苍天垂怜,他在永安巷,第一次见到了洗去脸上乌黑的夭夭。
那个时候,夭夭虽然是男装,可是却如采薇所说,她的模样,却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
“灼儿,夭夭在哪儿啊?”
身边沈卿尘轻声的说话声将陷在回忆当中桃灼拉了回来,他瞬间回神,温和地对着沈卿尘笑了笑,然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厅“就在花厅呢母亲,白芨在那边陪着她,您进门就能看见她了。”
“她有这么高吗?”沈卿尘伸手在自己面前比划了一个高度,眼底满是期待。
“有的,差不多到我这里。”桃灼一边笑,一边伸手在自己下巴旁边比了一个高度,又说“妹妹模样随您,跟您年轻的时候很像,很好看,就是有些瘦弱,等到她回来,你们两个互相监督,好好吃饭。”
“好!”沈卿尘眼底划过一丝亮光,嘴角绽开一抹笑意,芳华遍地。
看到那抹笑意,陶夭夭捧着茶盅的手,就是倏地一抖,连带着心也仿佛漏跳了半拍。
这个女子,好美丽,也好高贵啊!
看着门口那个缓缓走来的女子,陶夭夭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将手里的茶盅放下,缓缓地站起身来,当看到女子身边含笑看着她的桃灼的时候,她终于知道刚才的那分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女子的眉眼间还有浑身上下的气质,像极了她身边的桃灼。
“姑娘,这便是我家夫人。”身边的白芨开了口。
“在下陶季,见过桃夫人。”微愣过后,陶夭夭笑着迎上前去,对着沈卿尘做了一揖。
弯腰半晌,却并未等来沈卿尘的声音。
她疑惑地抬起头来,却见沈卿尘正站在那里呆呆的盯着她看。
双眸若水,眼底万般情绪,万般的……欲言又止。
“白芨,你去门外守着吧,别让任何人进来。”桃灼低声吩咐白芨道。
白芨点点头,没有多问原因,略带担忧地看了沈卿尘一眼之后,她转身出了花厅,从外面小心的关紧了房门。
“夭夭,你是夭夭吗?”沈卿尘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陶夭夭看,她缓缓的朝着陶夭夭走来,在距离陶夭夭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陶夭夭微微讶异,知道桃夫人这是知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了,她疑惑地抬头看了桃灼一眼,却见桃灼对她笑着点了点头,便也只好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个名字。
“是夭夭,果真是夭夭!”沈卿尘喃喃自语。
像是怕陶夭夭会忽然间消失不见似的,她伸出手去,小心的碰了碰陶夭夭的胳膊。
看到沈卿尘脸上的小心翼翼,还有微微颤抖的苍白手指,陶夭夭的心里忽然划过一丝说不出来的心酸,她友好地对着沈卿尘笑了笑,在原地站定了没动,直到沈卿尘微微发抖的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臂。
双臂上传来的感觉有些疼痛,她也没敢动弹。
因为她依稀记得,似乎听沈玉枫说起过这个桃夫人,夜不能寐,失魂症……
或许,这个桃夫人跟桃灼一样,是认错人了,将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灼儿,是夭夭,真的是夭夭!”
沈卿尘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她凤眸含泪,回头看了一眼桃灼。
那回眸的一瞬间,桃灼看到了沈卿尘眼里的清明,没有一丝恍惚。
看到沈卿尘眼中眼中的那分清明,桃灼身子狠狠一震。
他知道,此刻的母亲,是清醒的。
“母亲,您……”
您也认出来了是吗?
最后一句话,桃灼没有问出口,只是红了眼圈。
“桃大哥,桃夫人她……是认错人了吧?”面前这对母子的反应太过奇怪,陶夭夭小心地开口询问。
虽然她也叫夭夭,可她并不认为自己就是桃夫人口中的那个夭夭。
“姑娘,我若是说,母亲并没有认错人,你会如何?”
桃灼盯着陶夭夭看了半晌,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开口。
“啊?”陶夭夭懵了。
“逗你的!”桃灼再笑,“姑娘的本名,不也是夭夭吗?”
陶夭夭声音微沉“你去葡萄镇调查过我了?”
被桃灼说穿身份的时候,她只告诉了桃灼来自葡萄镇,却并未说自己的名字。
“姑娘说笑了,我是户部侍郎,这本身就是我职责所在。”桃灼依旧笑得温润。
他伸手搀扶住了沈卿尘,将沈卿尘扶到了桌边坐下,又说“姑娘可还记得,在永安巷第一次见到姑娘时,我曾经说过,姑娘长得好像在下的一个故人。”
陶夭夭点头“自然是记得,你的意思是,桃夫人也将我当成了那个故人?”
桃灼点头,眼底是一片幽深,他看着陶夭夭的眼睛缓缓开口“没错,那个故人,也叫夭夭,桃夭夭,是母亲的女儿,我的妹妹。”
“妹妹?”陶夭夭更奇怪了,她偷偷看了沈卿尘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桃大哥,我能不能问一句,你的那个妹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
她得来的消息,定远侯府只有桃依依一个小姐,并没听说过还有另外一个。
所以,桃灼口中的妹妹,应该是已经不在了。
而桃夫人,则是因为对已故女儿的日思夜想,所以才会变得神情恍惚。
这样一想,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没有。”桃灼摇摇头,眼底划过一抹忧伤“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抱走了,这么些年来,一直流落在外,你说,她是不是很可怜?”
“确实有些可怜。”陶夭夭点点头,“那你们,从没有想过将她找回来吗?你们定远侯府财大势大,找个人还不容易?”
桃灼苦笑了一声“这么些年来,我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只是……”桃灼顿了顿,似是在思索着措辞。
“只是什么?”陶夭夭疑惑地问道。
“只是,我们不能大战旗鼓地找。”桃灼下了决心,有些事情,既然夭夭早晚要知道,与其从被人口中听说,再增添父女之间的隔阂,倒不如由他说出来。
“为何不能大张旗鼓地找?”陶夭夭更疑惑了,这丢了孩子还不赶紧去找,这波操作确实让人看不太懂。
“因为……因为我的父亲。”桃灼沉声开口,“因为父亲从来就不相信有这个女儿存在过。”
“啊?”陶夭夭不解,她脑海中想起了定远侯的样子,白白净净的一个人,长得也儒雅,眼底却带着让人看不懂摸不清的阴翳,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
“是你父亲不喜欢女儿吗?”陶夭夭尝试地问道。
“恰恰相反。”桃灼笑了笑,看着陶夭夭的时候,眼底满是温柔。
“在妹妹出生之前,我们整个定远侯府,一直盼的就是女儿,她若是不被人抱走,会是我们全家的掌中宝。”
“那为何会不肯承认这个女儿的存在?”陶夭夭又问,见到桃灼眼底的迟疑,她慌忙又摆摆手“没关系的我只是随口问问,这是你们的家事,你可以不回答我。”
她皱着眉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开始八卦起别人家的家事来了?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姑娘,我只是怕说出来,可能会吓到姑娘。”桃灼沉吟着开口,眼底依旧是一片温柔,“这样吧,等姑娘下次来了,我再告诉你。”
“下次?”陶夭夭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这次是帮忙来送沈姑娘回来,今后应该不会过来叨扰了。”
“你如果不来,母亲会很失望的。”桃灼的声音低了下来,陶夭夭这才想起坐在椅子上的桃夫人。
顺着桃灼的目光看去,她见桃夫人已经不知何时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姑娘别介意,家母每次短暂的清明过后,总会昏睡一阵子。”
桃灼温声开口,解了陶夭夭的疑惑,他走上前去,紧了紧沈卿尘身上的披风,然后俯身将沈卿尘抱了起来。
“我让白芨过来陪姑娘说说话,我将家母送回房就回来,然后送你回玄幽王府。”桃灼说。
“不用了桃大哥,你让白芨送我到府门口,我自己回去就行。”陶夭夭慌忙摆手。
“我答应了洛世子要毫发无伤地将你送回去,现在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桃灼笑了笑,声音虽然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看着桃灼抱着桃夫人离开的背影,陶夭夭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感动,感动中却又含了一股忧伤。
这股忧伤来的莫名其妙,却又切切实实。
她伸手抚了抚胸口,胸口处有一丝顿顿的疼,跟每次回想起祖父临死那一瞬间的痛感一样。
“姑娘,您坐下用些糕点吧。”白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陶夭夭回过神,礼貌地对着白芨笑了笑“多谢。”
“姑娘今后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多来定远侯府走动走动吧。”
白芨将几碟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跟陶夭夭说话的语气比刚才亲切了许多。
刚才桃灼出门的时候,跟她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好一阵子都没缓过劲来。
“呵呵,回头再说吧。”陶夭夭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能干笑了两声回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又从碟中捏了一块桃花酥掩饰尴尬。
“我家夫人,看起来很喜欢姑娘。”白芨在陶夭夭的对面站定,双目含笑,一直盯着陶夭夭看。
将陶夭夭看得很不自在,几度以为自己脸上是粘上糕点屑了。
“我家夫人只有在看到最亲的人时候才会有片刻的清醒,比如说大公子,还有姑娘您。”白芨话里有话,看着陶夭夭的时候,眼神也越发炽热。
“额……”这一次,陶夭夭是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她可不认为桃夫人刚才是清醒的,若是清醒,应该不至于会认错人吧?
正干笑间,桃灼走了进来。
“你放心吧,夭夭今后会常来的。”桃灼代替陶夭夭回答了白芨的话,“你将桌上的糕点给夭夭包上,然后回房照顾母亲吧。”
“是。”白芨慌忙回神,知道自己只顾着高兴了,用油纸包小心地包好桌上的糕点之后,她低着头退了出去。
“走吧夭夭,我送你回去。”桃灼拎着糕点笑着开口。
陶夭夭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桃大哥,你说过要帮我保守秘密的,可是现在,桃夫人和白芨都知道了。”
桃灼笑了笑,说了一句陶夭夭听不太懂的话。
“夭夭,我只想让你知道,若是说这个世上只剩下两个能够让你完全信任的人,那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母亲。”
桃灼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很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可是陶夭夭再想要细问的时候,他却笑着转移开了话题。
许是桃灼已经事先吩咐过了,这一次的马车速度很慢,加上渐暗的天色让马车内的光线显得更为黑暗,陶夭夭在车上坐着差点睡着。
一直到将她送到玄幽王府的府门前,桃灼对刚才那句话都是闭口不谈,陶夭夭别无他法,只好作罢。
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天已经完全黑了,玄幽王府门口的灯笼都燃上了。
陶夭夭整了整衣裳,再次开口跟桃灼道谢“桃大人,我先回府了,轩哥哥和我那两个姐姐的事情,还有劳烦桃大人多留意一二了,您在朝为官,对那些官员的字体见得多,看能否从那几行字中找出破绽来。”
跟陶轩见面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仔细研究了柳氏母女失踪的事情,她也将从四喜那里拿回来的字条交给了桃灼。
“是桃大哥!”桃灼笑着纠正,“放心吧,我会留意的!”
即便是不去调查,他差不多也已经知道是谁了。
陶氏姐妹十有在父亲手中,他甚至可以断定,她们二人就藏在世安苑。
至于那个柳氏的下落,他大概可以从薛嵩父子身上着手。
这样想着,他便跟在陶夭夭的身后跳了下来,将手里拎了一路的糕点递到了陶夭夭面前“这是白芨亲手做的,她的手艺尽得我母亲的亲传,很好吃的,若是下次你去,我请母亲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不敢不敢!这如何使得?下次再说吧!”陶夭夭慌忙摆手,这糕点,有些烫手,她不太敢接。
“怎么?不合胃口?”桃灼挑了挑眉梢,将手里的油纸包又往上抬了抬。
“不是不是,我只是不太好意思。”陶夭夭笑着扯了个慌,也不好继续推脱,只好接了过去。
“时候不早了,桃大……哥还要不要去府上坐坐?”
陶夭夭伸手指了玄幽王府大开的府门问道,虽然看起来是在邀请,可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态度的敷衍,桃灼自然也能一眼看破。
他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他这个妹妹,虽然平日里古灵精怪地聪明,可是有些时候,还真是不懂如何掩饰,讨厌或是喜欢,还有撒谎,都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不用了,今日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还请姑娘替我跟洛世子问个好,改日我再来接你回府。”
桃灼没有让陶夭夭为难,开口告了辞,还特意用了“回府”两个字,只可惜陶夭夭一直盯着手里的糕点看着,根本就没注意到桃灼微妙的措辞。
“那……桃大哥慢走,我就先进去了。”陶夭夭对桃灼挥了挥手,转身上了玄幽王府的台阶。
桃灼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陶夭夭的背影在门房拐角消失,这才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刚走,陶夭夭就从拐角处露出了一个脑袋。
看到桃灼的马车离开,她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什么人?鬼鬼祟祟在那儿做什么呢?”一个呵斥声从身后传来,将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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