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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一章 枭雄(二十六)
    “三胡好游猎,以往有人束缚手脚不能尽兴,如今总算是可以放开了耍。

    他在晋阳筹备了三十辆高车,专门用来装载罗网。

    带着一干亲随扈从城外游猎不分朝夕,践踏民田自不必言,更有甚者,若是找不到猎物,便用百姓抵数。

    带着部下胡乱放箭射杀农人,看着百姓仓皇奔逃以为乐。

    有人劝谏,他便放出话来,宁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

    就算在城内,也一样不让人好过。

    他的那些部下随意破门入宅夺人财物,稍有抵抗便拔刀杀人。

    说句实话,昔日陛下在晋阳积累的民望,怕是要被三胡糟蹋干净了。

    此番我乔装入城数日,竟然找不到禽畜,打听之下才知,晋阳的六畜全成了三胡和部下的口粮。”

    长孙无忌的语气并么有什么波动,就像是酒肆说笑,讲着与自己旁不相关之事。

    对面的李世民却已经面色铁青,双拳紧握咯嘣作响。

    “这还不算什么,元吉若是来了兴致,便让麾下军兵披挂持兵,说是操演人马,实则就是陪他做耍。

    他让兵马分成左右两方,拿着刀枪互相攻杀,不出人命不可完结。

    胜者赏赐酒食,败者要受军棍。

    如是几次,纵然有心留手,这时候也只能全力以赴。

    杀伤的人命怕是不下数十。”

    “强迫兵士自相残杀,他眼中还有军法?”

    李世民越听越是火大,若是李元吉此刻站在面前,他怕是早就饱以老拳,先要出一口心里的恶气再说。

    长孙无忌则依旧超然:“如果只是这些还不算什么,最为可虑的还是三胡终究成了丁……”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看了看李世民,往后挪了挪身子,才字斟句酌地说道:“三胡治晋阳夜不闭户,百姓无故关门便视为谋逆。

    原本他也就是带着人闯到百姓家中抄掠钱财或是酒食,可是最近据说又加了个毛病,有姿色的女子也在他的索取之内……”“岂有此理!”

    再也听不下去的李世民霍然起身,一脚踢翻了面前案几。

    好在长孙无忌早有准备,一早就向后挪动身躯,此刻只是向旁侧身再以袍袖轻轻一遮,便挡下了四溅开来的茶汤。

    “二郎坐下!你就算把房子砸个稀烂又能如何?

    要我说,三胡所为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辅机你待怎讲?”

    奈何不得李元吉,长孙无忌就在眼前却是可以承受怒火的。

    虽说是自家至亲,又是自己的得力臂膀,但是如果其言行太过荒唐,李世民也不会答应。

    再说此刻自己正在火头上,若是长孙不能说个明白,肯定要吃眼前亏。

    “二郎也是读书的,如何不知前朝旧事。

    当日南齐萧氏子弟所作所为,比三胡更为不堪。

    北齐高氏子,又好到哪里去?

    这还是帝王之家有史官记录,让后人觉得禽兽不如。

    其实那些高门世家作为又能好到哪里去?

    无非是没人秉笔记录,才不为人所知。

    试想,若非世风如此,这些人的狂悖之行又为何没让时人惊诧,或是归咎于鬼神?”

    同样是世家出身的长孙,说这番话自然是有感而发。

    正因为他见过高门大户的种种不堪,才能够如此淡然。

    世家名门与百姓之间的堑壕,让世家子弟并不把百姓看作自己的同类。

    如今长安城中那些名门子弟如此,李元吉亦然。

    他如此肆无忌惮,便因为他并未把凌虐的对象当人看。

    不管是那些被当作猎物的农人,还是被迫杀戮袍泽的军将,在他眼中都是如同草芥一般的存在。

    不管杀伤多少都不以为意,更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如果这是李元吉一人的心思,倒是可以好生管教哪怕是施以武力,总是可以让其醒悟。

    可若是世风如此,又该如何?

    李世民总不能凭借一人之力,去逆转所有世家名门的看法。

    何况这其中还包括他的父亲,大唐天子李渊。

    之前就有人参奏李元吉不法,李渊也装模作样的发了顿脾气,声明要罢免元吉。

    可是紧接着就有晋阳本地几个大族的族老出面为元吉求情,李渊也就顺势收回成命,此事不了了之。

    这其中固然是有人出面说项以及李渊爱护子女的心思,可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李渊根本没把这件事当成个事情。

    仁厚不假,慈悲也不假,但是百姓于李渊,一如牛羊之于饲主。

    善待自己豢养的禽畜是慈悲,但是自家人若是凌虐它们,最多也就是骂两句,总不至于为了一些牲畜就杀了自家子女不是?

    这便是最重要的分歧,也是李渊与李世民总是说不到一起的原因。

    李世民皱眉道:“民为邦本,没有百姓便没有钱粮、兵源,这个道理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

    我李家苦心孤诣经略有年,才攒下三分仁厚名声。

    如今三胡这么一番折腾,晋阳百姓必然与我离心。

    若是此时有人率军相攻,如何守城自保?

    三胡真以为马邑刘武周是好捏的软柿子,不敢跟咱们为敌?

    他当日险些害了我的性命,又怎会畏惧李家威名不敢动兵?

    再说眼下晋阳也不是什么太平所在,城内还关着那许多的大虫。

    他这么胡闹,万一守御松懈……”李世民口内的大虫,便是指之前被徐乐生擒的执必思力以及他麾下的执必部精锐亲兵。

    这支人马自从被押解到晋阳之后,便一直被重兵看押。

    虽然性命无忧,但是日子过得肯定算不上舒坦。

    先夺衣甲后夺脚力,从上到下洗了个干干净净,让这班素来以弓刀为锄犁,以强取代替苦耕的塞上胡骑也体验了一把被洗劫的滋味。

    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他们看成是一群窝囊废。

    突厥人本就悍勇善战,何况这支人马乃是执必部亲兵精锐,放到战场上足以和汉家精锐颉颃。

    严加看守自然闹不出风波,可是李元吉如今行事荒唐,值守必然松懈。

    万一被突厥人抓住破绽,只怕立刻就有不测之祸。

    长孙摇摇头:“二郎你以为,是谁教三胡如此行事的?

    再说他身边那些人为何行事如此大胆?

    我已经扫听过了,三胡和执必思力一见如故,两人已成莫逆之交。

    他身边的护卫家将里,有几十个突厥战奴。

    就数他们最是猖狂。”

    “他怎么敢?”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晋阳的局势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糟糕,李家后方看似根基深厚无可撼动,却是外强中干,只要有人用力踢上一脚,就能把晋阳踢得分崩离析。

    “辅机你且安坐,某进宫一趟。”

    “做什么?”

    “还问做什么?

    如今这情形,某必须向父皇据实禀奏,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便是我方才的话了,就是要来不及才好。

    且不说你的禀奏圣人是否听从,说不定还要降罪。

    就算听了也是为元吉补缺,于你何益?

    要我说刘武周动手越早,对咱们就越有利。

    如今大郎统兵在外,三胡不知兵机,一旦晋阳有变,这军权还能落到谁手里?

    莫非你不想典兵出阵,立个大功回来?”

    李世民并没有回答长孙无忌的问题,可是周身绷紧的肌肉,已经逐渐放松。

    “这就对了。

    你习武练功自是不错,可是真要把自己当成个军汉,那就大错特错。

    不管如何骁勇的战将,都只是你的部下,而你才是统筹全局之人,万事都得三思后行。

    大郎、三胡身边多是世家高门,随便说一句话,就有无数人为他们帮腔。

    这是他们的长处,你注定较量不过。

    既不能在词锋上占先机,就只好从军功兵权上想办法。

    与其想着晋阳,不若先想想玄甲骑。”

    听到这三个字,李世民的脸色越发难看,长叹一声:“想想又如何?”

    “如今玄甲兵马过万,乃是我大唐最为精锐的甲骑。

    若是就这么被夺去,你能咽的下这口气?

    若是真的被无能之辈把这支精兵败光,以你的脾性怕是非气得吐血不可。

    更别说,这里面还牵扯到乐郎君。”

    “乐郎君又怎么了?”

    李世民神色一变,一把抓住长孙无忌的胳膊。

    他在府中闷坐,对外面的情形所知不多,反倒是长孙无忌八面玲珑,和哪方面都能搭上话,消息更为灵通。

    长孙摇头道:“一喜一忧。

    喜事你已经知道就不用我多说,另一桩事颇为蹊跷,某总觉得不是什么吉兆。”

    “快讲。”

    “王世充密使入潼关,与大郎交谈许久,之后大郎更是亲自派人护送密使进京。

    我的人身份不够,没法探听到更多机密。”

    “拦得住?”

    长孙摇摇头:“拦是拦不住的,但是可以去请救兵。”

    “谁?”

    “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