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此刻亦是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于武人而言,这种状态极为危险。虽说眼下没有对手与徐乐搏杀,但是那急流水浪,并不见得比武人的兵器威胁小。徐乐虽然自幼习武又以名贵药材沐浴调养体魄远胜凡夫俗子,终归也是凡胎,如果这个时候被浪头击中,即便不至于像步离一样被直接打晕过去,脏腑也难免受损。
    按常理论,此时他理应先行换气保证自己安全再做其他。可是眼看步离遇险,徐乐顾不上细想,更顾不上自身安危,伸手向前将小狼女紧紧环入怀中,随后拼命朝岸边游去。
    固然步离并未溺水,可是看她的样子已然昏迷,谁也不知道在昏迷前她伤得有多重,更不知道是否溺水。稍有迟缓说不定就是天人永隔,是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拼尽全力拖着步离猛力游到岸边。直到他双足踏上陆地的刹那,才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铁打的身子竟然没了气力,瘫倒在步离身旁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都不正常,更别说是个超等斗将。徐乐心知这是自己用力过猛且始终未能正常换气以至虚脱,不至于影响性命。不过居然能让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终日不觉疲累得猛将累到虚脱,也知这番施救何等不易,徐乐又是冒了怎样的风险。
    躺在地上的徐乐开始用那独特的家传吐纳呼吸法控制气息,随着一口口空气吸入呼出,体内的火焰再次燃烧、升腾……上次使用这种功法乃是为了杀人复仇,这次则是为了救命。虽然两者目的不同,但是在徐乐看来,其结果对自己同样重要不分高低。为了杀王仁恭给阿爷报仇,自己可以拼着寅吃卯粮损伤元气施展这种吐纳方法,为了救步离也同样可以。
    看着那单薄瘦小的姑娘一动不动的样子,徐乐第一次感觉,这小丫头是如此的可怜。若是自己救不活她,既对不起罗敦阿爷,也在良心上交待不下去。
    好在步离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浪头打晕了过去又呛了些水。当然,若是徐乐迟来一阵她抓不住木盆被卷入水中,结果就不堪设想。如今施救及时,也就没什么大碍。小狼女吐了两口水出去,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三分血色,徐乐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渐渐放松。
    虽说步离此番受了些惊吓,总算可以保住性命,这已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韩家兄弟依旧没过来和自己汇合,徐乐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哪怕两兄弟均非等闲之辈按说足以自保,可是这么久不来,也难免让人心生警觉担心二人有什么闪失。这几个人都是自己的亲人,不管是谁出现意外,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乐郎君……”小狼女恢复神智之后发现身边是徐乐,瞬间绷紧的肌肉重新放松,随后对徐乐提醒了一句:“天快黑了。”便不再言语。
    她本来就不喜欢说话,更别说现在这种时候,自然更是惜字如金。若不是徐乐与她亦有默契,只怕也听不懂其在说什么。
    李草鞋所部发起偷袭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然到了傍晚很快就会彻底黑下来。步离当然不怕黑,徐乐也不在乎黑暗。只是一旦天黑失去光线,韩家兄弟想要找到徐乐就更为艰难。大家总共只有四个人,若是彼此失散了,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提醒徐乐别管自己,先去寻些柴禾生火,以火光吸引韩家兄弟前来汇合。若是水寇发现火光寻来,也不是坏事。徐乐窝了一肚子火,又心疼步离的遭遇,若是有水寇来正好砍瓜切菜杀个痛快,一解心头之恨。
    岸边点起了三堆篝火,徐乐、步离两人并未在火边烤火取暖烤干衣服,而是躲进了树丛里隐蔽身形。毕竟不知道谁会寻着火头找过来,万一吃了冷箭实在划不来。两人都是隐匿行迹的好手,加上夜色遮护,就算是成群结队的士兵从他们面前走过也未必能发现,水上来的人就更不可能看到他们。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光景,果然看倒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爬上岸,向着火堆处搜寻而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以眼神确认对方的判断没错,随后徐乐从树丛里探出身形,低声喝了一句:“小六!”
    从水里钻出来的正是韩小六,他的状态看上去比步离强不了多少,脸色灰白嘴唇青紫,人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二目红肿,一看就知是哭了许久。徐乐的心再次收紧,一把抓住韩小六问道:“韩大出了什么事?”
    徐乐很清楚小六的性情,别看其年纪小,却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哪怕是战阵上受伤乃至几次死里逃生,也不曾叫苦退缩,更不会学妇人一般哭天抹泪。能让他难过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韩约出事了。再加上只看到小六上岸没看到韩约身影,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不测。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韩约已经被汉水吞噬,若果真如此,哪怕日后自己把水贼尽数诛灭,幕后主使之人千刀万剐也没用,这份遗憾穷自己一生时间,也没办法弥补。
    对他而言,韩约乃是手足一般的存在,虽为异姓情同兄弟,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损失的不是个战场拍档,而是骨肉至亲。固然在战场上,没办法做到样样俱到保护每个人安全,可是不代表不会难过。因此他大瞪着眼睛紧盯着小六不放,如果其真说出那个令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徐乐只怕会当场吐血晕厥。
    “大……大兄被那伙水匪捉去了!十几把挠钩,把大兄钩得遍体鳞伤,我在那里看着,却什么忙都帮不上。郎君,我是不是无用得废物?若不是你和大兄护着我,我早就死了,是不是这样?大兄他……流了好多血!”
    说到这里韩小六声音哽咽,显然又要放声嚎啕,徐乐却不容他哭出来立刻追问道:“他们只是捉了韩大不曾伤他性命是不是?现在往哪里去了?”
    韩小六先是摇摇头,随后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只是看到他们奔着上游走,至于去哪实在不知。”
    徐乐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再次放松下来。望着韩小六那副难过样子,步离轻声说了一句:“你是好汉。”随后又没了声音。
    韩小六耳聪目明,小狼女这句话没能瞒住他,他摇摇头语气越发哽咽,随时都可能痛哭出声:“世上哪有看着大兄被人钩得满身是血,自己什么都不敢做的好汉?我是个没用的孬种,平日里总以为自己很厉害,直遇到阵仗才知道自己没一点用。我躲在水里,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贼徒们发现。若是乐郎君遇到那等情形,定然一刀一个把他们全都斩杀干净,我就只能看着他们捉走大兄。说到底都是我本领不好,是我害了兄长。”
    徐乐拍了拍韩小六的肩膀,神色严肃道:“步离说得对,你是个好汉,这话不是安抚而是实言。也不用和那些酒囊饭袋比,就是玄甲骑里,你也是最出色的好汉。谁不知道咱们小六神射功夫全军少有对手,便是梁亥特部那些猎狐人,也佩服你的射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有这份本事?你若是无用之人,那其他人又算什么?至于方才那等情形,你不动手并无错处。你活着回来才能让我知道情形,找机会救出韩大。若是逞匹夫之勇把自己搭进去,那我又该怎么救人?”
    “可是我大兄……”
    “你尽管放心,我担保韩大无事。”徐乐说得极为笃定,让韩小六也有了些许疑惑。从语气以及神色看,乐郎君不像是用假话安慰自己,而是陈述事实。他搞不清楚到底为何,只能眼巴巴看着徐乐,等对方为自己解释。
    徐乐见他不再哭,也就继续分说道:“他们若要杀大郎,就不用挠钩了,直接乱枪齐搠,韩大就是有九条命也立刻了账。再不然捉了之后予以加害,韩大也是死路一条。可是他们并没做这些事,足见他们至少不会在眼下杀人。只要我们救人及时,就能把人命夺下来!”
    小六对徐乐素来信如神明,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不再哭,把心思都放在了徐乐的言语中。听他这般说,小六也明白过来:“郎君的意思是他们要从大兄口内打问消息,所以暂时不会杀他?可是他们能从大兄口内问些什么?大兄知道的事,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是冲着咱们四个来的,至于那商船还有上面的人,无非是受了池鱼之殃。用一条五牙战船对付我们,咱们的面子倒是不小!不过既然连这等巨舰都开出来,就证明他们志在必得,已经没了退路。我们不死,他们谁也别想活。这伙所谓的盗匪中想必有厉害人物,发现我们几个并未被害,所以想抓个人问问究竟,查出我们的下落。韩大是个好汉子……这等时候好汉子就注定要受些皮肉之苦,不过只要救得及,他肯定不会死!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救人,小六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韩大有什么闪失!”
    小六的神色先是一阵兴奋,但是随后又变回沮丧模样:“乐郎君的手段高明,自然可以救人。可是总得知道人在哪,才能想办法救。再说我们现在连船都没有,又怎么追得上他们?”
    徐乐神色从容语气也极为淡定:“那么大一艘五牙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消失不见。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用那么一条大船。有这么明显的线索,不愁找不到这伙贼徒,也不愁找不到韩大。至于船你也不用急,汉水在此怎会无船?多些耐心,很快就能找到船只渡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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