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看到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上，心就凉了一半，想到平常常听人说：

    “年轻人吐血，活不了几年，就算命长，最终也是个废人。”

    想到这话，不由得将平日里想着日后争得荣耀显耀的心思都熄灭了，眼中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宝玉见她哭了，也不由心中酸楚，于是问道：

    “你心里感觉怎么样？”

    袭人勉强笑着说道：

    “好好的，能感觉怎么样呢。”

    宝玉当下就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

    袭人拉住他的手，笑着说道：

    “你这么一闹不要紧，会惊动好多人，反倒让人埋怨我轻狂。”

    “本来别人不知道，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了，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

    “正儿八经明天你打发小厮去问问王太医，弄点药吃就好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难道不好？”

    宝玉听了觉得有道理，也只好作罢，向桌上倒了茶，给袭人漱口。

    袭人知道宝玉心里不安稳，要是不让他服侍，他肯定不依；

    二来肯定会惊动别人，不如由着他算了。

    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服侍。

    一到五更，宝玉也顾不上梳洗，急忙穿好衣服出去，把王济仁叫来，亲自仔细询问。

    王济仁询问原因，不过是受伤损害，就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怎么服用，怎么敷用。

    宝玉记住了，回园子依照方子调配治疗。暂且不说。

    这一天正是端阳佳节，门上插着蒲草和艾草，手臂上系着虎符。

    中午，王夫人置办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人来共度端阳。

    宝玉见宝钗神情冷淡，也不跟他说话，自己知道是因为昨天的缘故。

    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采，只当是因为昨天金钏儿的事，他不好意思，更加不理他。

    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缘故，心中不自在，神情也就懒懒的。

    凤姐昨天晚上王夫人就告诉了她宝玉和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心里不痛快，自己怎么敢说笑，也就顺着王夫人的脸色行事，更显得冷淡。

    贾迎春姐妹见众人都没兴致，也就都没兴致了。

    因此，大家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林黛玉天生喜欢分散不喜欢相聚。

    她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她说：

    “人有相聚就有分散，相聚的时候欢喜，到分散的时候岂不是冷清？”

    “既然冷清就会产生伤感，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相聚的好。”

    “比如那花开放的时候让人喜爱，凋谢的时候就增添惆怅，所以还是不开的好。”

    所以别人认为欢喜的时候，她反而认为悲伤。

    那宝玉的性情只希望常常相聚，生怕有一时分散了增添悲伤；

    那花只希望常常开放，生怕有一时凋谢了没了趣味；

    等到筵席散去、花朵凋谢，虽然有万般悲伤，也就没有办法了。

    因此，今天的筵席，大家没兴致散去了，林黛玉倒不觉得怎样，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到自己房里长吁短叹。

    偏偏晴雯上来换衣服，没留神又失手把扇子掉在地下，把扇骨摔折了。

    宝玉于是叹息说：

    “蠢材蠢材！将来会怎么样？”

    “明日你自己当家做事，难道也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

    晴雯冷笑说道：

    “二爷近来脾气大得很，一行动就给脸色看。”

    “前些天连袭人都打了，今天又来找我们的错处。”

    “要踢要打任凭爷。”

    “就是跌了把扇子，也是平常的事。”

    “先前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发个大脾气，这会儿一把扇子就这样了。”

    “何苦呢！要是嫌弃我们就打发我们走，再挑选好的使唤。”

    “好聚好散难道不好？”

    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于是说道：

    “你不用着急，将来有散伙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就听见了，急忙赶过来对宝玉说道：

    “好好的，又怎么了？”

    “正像我说的：‘一时我不在，就有事端。’”

    晴雯听了冷笑道：

    “姐姐既然会说，就该早点来，也省得爷生气。”

    “自古以来，就只有你一个人服侍爷，我们原本没服侍过。”

    “因为你服侍得好，昨天才挨了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明天还不知道是什么罪呢！”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怒，又是羞愧，想要说几句话，又看到宝玉已经气得脸色发黄，只得自己忍住性子，推着晴雯说道：

    “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本是我们不对。”

    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指他和宝玉了，不由得又增添了醋意，冷笑几声，说道：

    “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

    “就是你们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哪里就称得上‘我们’了。”

    “光明正大，连个姑娘的名分还没挣到呢，也不过和我一样，哪里就称上‘我们’了！”

    袭人羞得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

    宝玉一方面说道：

    “你们心里不服气，我明天偏偏抬举她。”

    袭人赶忙拉住宝玉的手说道：

    “她是个糊涂人，你和她争辩什么？”

    “况且你平时又是有担当的，比这大的事过去了多少，今天是怎么了？”

    晴雯冷笑道：

    “我原本就是糊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呢！”

    袭人听了说道：

    “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呢，还是和二爷拌嘴呢？”

    “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犯不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么吵得众人皆知。”

    “我刚才也不过是因为有事，进来劝解，大家都保重。”

    “姑娘反倒找上我的晦气。”

    “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就不多说了，让你说去。”

    说着就往外走。

    宝玉对晴雯说道：

    “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到你的心事了。”

    “我去回了太太，你也长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

    晴雯听见了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

    “我为什么出去？”

    “你要是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