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将文春林的影子拉得颀长,贴在斑驳的文件柜上。
已经是下午六点半,整栋组织部大楼早已褪去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窗口还亮着灯,像黑夜里孤悬的星子。
文春林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桌面,桌角的烟灰缸里积了满满一层烟蒂,泛着灰白的余烬。
他已经这样坐了两个小时。
赵宏图失踪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整整七天了。
文春林总觉得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越想越硌得慌。
七天了,无论是尸体还是遗书,什么线索都没有,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文春林低声自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皮鞋踩在瓷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萧文华的号码,这个号码他很少主动拨打。
但这一次,不能再等下去了。
万一赵宏图真的被抓了,那家伙扛不住的话,自己跟萧文华两个人恐怕都要被拖下水。
想到这里,文春林二话不说,直接拨通了萧文华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很快,听筒里传来萧文华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春林啊,这么晚了,有事么?”
“老书记。”
文春林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方便的话,想跟您见一面,有件事想跟您请教。”
他不敢说的太直接,万一电话被人窃听,那就麻烦了。
萧文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揣摩他的意图,随后缓缓道:“行,来我家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挂断了电话。
文春林挂了电话,只觉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缓缓熄灭,像一场无声的追逐。
………………
萧文华的别墅在市郊的半山腰,远离市区的繁华,四周被茂密的香樟树环绕。
车子驶进盘山公路,夜色渐浓,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文春林坐在后座,脸色阴沉。
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场谈话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路。
萧文华的管家早已候在门口,恭敬地接过他的外套,引着他往里走。
别墅里的装修低调奢华,红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萧文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看到文春林进来,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李忠,倒杯茶。”
文春林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有些拘谨。
他打量着萧文华,老书记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真丝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栋别墅之前他来的次数不多,也就是沈青云到任之后,他来的次数好像多了起来。
“说吧,什么事这么晚非要见我。”
萧文华率先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将核桃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文春林端起管家送来的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稍微定了定神。
他抬起头,迎上萧文华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道:“老书记,您不觉得,赵宏图一直没出现这件事,有点奇怪么?”
话音刚落,萧文华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他眉头微挑,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沉稳,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握住了桌上的核桃。
“哦?”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审视:“你觉得哪里奇怪?”
“七天了。”
文春林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些:“如果他真的自杀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就算尸体找不到,他家里人也该有动静了吧?可您看,他老婆孩子跟没事人一样,他那个情人苏曼丽也彻底没了音讯,这太反常了。”
萧文华沉默着,手指在核桃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面前的茶几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敲打着两人紧绷的神经。
文春林看着萧文华的表情,心里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他继续说道:“而且赵宏图那个人,您也了解。他贪财,好色,一辈子都在算计怎么往上爬,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死了?他手里握着那么多资源,真要是想跑,有的是办法。”
顿了顿。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以为逼着他自杀,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萧文华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文春林,反问句像一把重锤,砸在空气里:“你的意思是,赵宏图没有选择自杀?”
文春林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敢肯定,他没自杀。”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心里的不安:“这一个星期,我托人在各个关口都查过了,没有赵宏图出境的记录。他的银行卡、信用卡,这几天也没有任何消费记录。”
“没有出境记录?”
萧文华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原本略带红润的脸颊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毕竟是久经官场沉浮的老江湖,文春林只需要开个头,萧文华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文春林看着萧文华的反应,心里一沉。
老书记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比他想得更透彻,也更害怕。
“老书记。”
文春林的声音有些艰涩:“他如果没自杀,也没出境,那只能是……”
“被抓了。”
萧文华接过他的话,语气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绝望的意味。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往日的沉稳与淡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觉得是纪委?还是别的什么人?”
萧文华对文春林说道。
“不好说。”
文春林摇了摇头:“如果是省纪委抓了他,按道理会有消息传出来,就算不公开,咱们这个圈子里也该有风声了,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文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客厅里的檀香似乎变得浓郁起来,呛得他有些难受。
他想起自己和赵宏图之间的那些牵扯,那些不能见光的交易,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如果赵宏图真的被抓了,他能扛多久?
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
一想到这里,萧文华的后背就冒出一层冷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恐慌,甚至带着一丝悔意。
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跟赵宏图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不行,不能就这么等着。”
萧文华猛地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脚步急促,完全没了往日的从容。
“春林,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漏掉了?”
他看向文春林说道:“比如他有没有可能藏在国内的什么地方?”
文春林看着萧文华慌乱的样子,心里也越发不安。
他能理解老书记的恐惧,这件事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我已经让我最信任的人去查了,国内的几个大城市,还有他以前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查了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文春林想了想,补充道:“他那个情人苏曼丽,我也派人查了,她家里没人,公司也说她请假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两个人一起消失,还没有出境记录……”
萧文华停下脚步,眼神阴鸷:“这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被人有预谋地控制了。”
他的目光落在文春林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
文春林的心猛地一跳。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层面。
如果只是赵宏图自己出事,那还好说,可如果背后有人指使,目的是为了牵扯出更多的人,那事情就麻烦了。
“老书记,您的意思是……”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萧文华问道。
“最近省里的风向不太对。”
萧文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新来的那个政法委书记,你也看到了,行事风格强硬,一来就调整了政法委的分工。再加上沈青云的一系列动作,赵宏图这个时候出事,太蹊跷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笼罩上了一层乌云:“如果真是冲着我们来的,那赵宏图一旦开口,我们都得完蛋。”
文春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往上爬,浑身冰凉。
他想起自己和赵宏图之间的那些往来,虽然没有直接的利益输送,但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赵宏图真的把他供出来,就算没什么大事,也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老书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文春林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他看向萧文华,像是在寻找救命稻草。
在这种时候,他只能指望老书记能拿主意。
萧文华沉默了很久,客厅里只剩下挂钟滴答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
院子里的香樟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影子在墙上晃动,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先别慌。”
萧文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眼神里的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赵宏图到底在谁手里。你再去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一定要查清楚。另外,跟赵宏图有过牵扯的人,你也去打个招呼,让他们都收敛点,别出什么岔子。”
“我知道了,老书记。”
文春林连忙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萧文华看着他,语气严肃:“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查。万一被人察觉,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随即认真的说道:“如果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擅自行动。”
“明白。”
文春林站起身,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看着萧文华,老书记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但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镇定。
“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萧文华挥了挥手,语气疲惫:“路上小心点。”
文春林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客厅。
管家送他到门口,递给他外套。
走出别墅,晚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抬头望去,别墅二楼的一个窗口还亮着灯,想必萧文华还在为这件事烦心。
坐进车里,文春林让司机开测,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赵宏图的失踪,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原本的安宁。他不知道这件事最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自己和萧文华能不能全身而退。
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寂静,车子缓缓驶离别墅。
后视镜里,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而此刻的别墅里,萧文华独自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杯已经凉透了。
他拿起桌上的核桃,用力地摩挲着,眼神阴鸷。
他心里清楚,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和文春林,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