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泽看着他道:“你不必自谦,我已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你,你学得很好,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你也用不着担心,我早已为你继承王位打点好了一切。我死之后,四位长老会全心全意地辅佐你,我相信你可以比我在位之时做得更好,带领神泽的子民开创一个更为繁荣的盛世。”
冰泽气若游丝,面带微笑,笑着道:“尚有一事,等我死后,让我穿上那件冰丝斗篷入殓,那间密室永远封锁,万不可打扰里面的那尊神女雕像。”
“是。”冰影允诺。
神女?叔叔雕刻的果真是一位神女啊!莫非叔叔真的见过神女?
然而不等冰影询问,冰泽已经撒手人寰。
年轻英俊的国王躺在那锦绣华贵的床榻之上,宛若一尊冰冷的雕像,眉宇之中毫无一丝痛楚,没有对人世的不舍,他死得十分安详,宛若是一尊沉睡过去的冰雕一般。
至此之后,那间密室就被封锁,成为了皇家禁地。而神泽国的历代国王也都谨遵祖训,从未打开看过,他们不知道那神秘的皇家禁地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那里藏着冰泽内心最隐秘的一段过往,一个至死爱慕,却生而不见之人。
他从未知,爱上一个人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可以跨越时空,遗忘生死,无休无止地痴狂着迷。
“咔嚓--”
尘封了七千年的石门终于被人推开了,里面尘埃缱绻,轻轻浮动在半空之中。
一束光芒从一旁的石窗上透射进来,照在了那尊没有脸的神女雕塑之上。那白衣婀娜的神女,张开一双华丽的白色羽翼,似要展翅飞向天阙。
当流音欢汐看到那雕像面容的时候,不由倒吸了一口气,那雕像竟然是没有面容的。
一滴眼泪禁不住从她冰冷的脸上滑落,她缓缓拉掉了蒙在脸上的黑色面纱,那闪烁着金沙光芒的黑色面纱缓缓滑落到她白皙的脖颈之上。
她嘴唇颤抖地道:“怎么会这样?我已经将他们在黑玦国的记忆全部抹去,离开黑玦国之后,他们应该都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记忆,怎么会……”
“你一定觉得奇怪是吗?虽然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段记忆,但我并没有完全遗忘。”突然听得空旷的石室内有人说话。
流音欢汐一惊,急忙回过身躯,只见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他身形高大,披着那件白色的冰丝斗篷,那是七千年前她遗落在人间的羽衣。
流音欢汐满脸愕然,目光颤抖地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只见她缓缓朝他走来。
他面容如冰,双眸湛蓝,带着一种死寂,七千年了,他终于等到了他的神女,他冰冷的眸子中有了一丝温柔。
“冰泽--”
流音欢汐不敢置信,这么多年他还活着。
当他的身体走入那道光的时候,她才看清楚,那白色的冰丝斗篷下,笼罩着的是如光如冰的形体,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他竟然变成了不入轮回的冥灵。
幽幽黄泉,尚存执念。
冥灵众生,不
入轮回。
不死不休,为爱痴狂。
七千年了,冰泽终于再次见到了那张脸,当他见到流音欢汐的那一刻起,他就认出了她来,眼前之人便是他苦苦等候了七千年的那位神女。
冰泽叹道:“没想到你竟然记得我的名字,神女啊!我等了你七千年,没想到终于等到你来看我了!”
“冰泽,你说什么?你说你等了我七千年?”流音欢汐表示不敢置信,他早该将黑玦国的一切忘记才对,也包括关于她的记忆。
“不可能,我已经抹去了你们的记忆,你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我?” 流音欢汐摇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冰泽苦笑一声,道:
“没错,法力无边的女神啊,当年你确实已经抹去了关于黑玦国的一切记忆,可你却不曾想过,人类有一种执念,那执念有的时候甚至能够超越你们的神力。”
“当年我们离开黑玦国的时候,我发现周围人对于黑玦国发生的一切开始慢慢遗忘,那些事情仿若从未发生过一般,他们甚至认为黑玦国是一夜之间消失的。”
“我知道,自己很快也会忘记关于黑玦国的一切,但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对我而言,我不愿忘记的只是关于神女你的一切!”
“为什么你对我会有这么深的执念?”流音欢汐不解,她乃是永夜星空的舞乐之神,高高在上的神女,一生冰清玉洁,从未被红尘裹住手足,从未被情爱迷住眼眸。
她从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更加不会知道情爱为何。她不晓得情爱这东西会令人产生出巨大的执念,可见冰泽对她的执念已然超越了一切,甚至就连她所施下的神力也无可奈何。
“神女,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会对你有如此深的执念吗?”
面对缓步而来的冰泽,她即便是身怀无上神力之人,依旧感到莫名的压迫,哪怕他只是一个披着冰丝斗篷的冥灵,对她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但她还是禁不住退后了几步。
冰泽冰蓝色的眼眸清澈如冰,却又似有火焰在燃烧,他俊美的脸上带着压抑的苦楚,却又时不时绽放出难以自持的微笑。
流音欢汐清澈的眸子泛着金色的微光,不解地摇了摇头。
冰泽深深一叹,那叹息声在这空寂的密室内显得如此决然,如同轻轻撩拨的琴弦,悠长而深远,他继续道:
“回到神泽之后,我周围的人,他们的记忆已经彻底湮灭,而我的记忆也在慢慢消散,我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执着,只怕最终也会忘记关于你的一切。”
“于是我只能将你的模样雕刻出来,可是每当我想要雕刻出你模样的时候,我就感到头痛欲裂,因为……因为我已经再也想不起你的模样来了。”
“神女啊,我高高在上的神女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的令人绝望,多么的令人窒息!我不想忘记你,可你施下的神力,却让我不得不将你遗忘。”
“我发了疯一般的想要将你的模样雕刻出来,可是即便我想到头痛欲裂,还是没有一点
办法。我知道,身为凡人,我终究无法战胜这天神之力。”
“于是我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这一生我都不能将她忘记,即便我再也无法想起她长什么模样,我的心里也不能忘记她,于是我将你的名字刻在了我的掌心。”
“冰冷的匕首刺破我的掌心,我一笔一划地刻着你的名字,带着我满心的虔诚和眷恋,交错的刀痕更改着我掌心的纹路,我想要逆天而行,与你有一丝牵扯。”
“当那鲜红的血液从我掌心流淌而下,带着钻心蚀骨的痛,我终于完成了那四个字的烙印,看着那四个染血的字,安然的落在我的掌心,美丽又炫目,如同漫天迷乱的放心,永世不灭的咒!”
“我知道,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再也无法从我脑海中磨灭而去,哪怕时间过去多久,那怕沧海桑田,那怕是要穿越死亡的黄泉,我都要……我都要……永远……永远地记住你!”
流音欢汐听到冰泽的这些话,表示不敢置信,脑海一片空白,双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冥灵国王。
冰泽缓缓抬起了他的左手,那苍白的掌心果然刻着四个字--流音欢汐!
他将她刻进了自己的掌心,自己的心里。用这一世的温柔,来温暖着她的名字。
流音欢汐震惊不已,看着他掌心的名字,只觉整个人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这颗心不知要坠落何处,带着失重和迷茫,她道:“冰泽……”
冰泽用他的一生,来等一场没有结果的回头。
那张开天翼飞升而去的神女,那天地浩瀚之中的一眼回眸,即便他知道就算自己死了也未必能再见她一眼,但他还是痴痴地等待着。
在这冰冷的王宫之中,在这隐秘的密室之中,他雕刻着她,想着她,念着她。
倘若他是创世的神,那他便要亲手创造出他所爱的女人。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凡人,只能用一生的深情和痴缠,仔细地临摹出她的模样,为她创造骨相,为他捏造一颗心房。
而这一切,远在天边的她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最终他死了,死在了七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终究没能等到她的到来。这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一切,他孤注一掷,竟也不畏天荒地老。
他多么奢望神女能够为了他再次回头,来神泽看一看他,可是他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卑微的祈求,神又如何能够顾怜呢?
他死后,命冰影用冰丝斗篷为他入殓。
他想用他最心爱之人的羽衣来包裹他的白骨,容纳他的残魂,聆听他的一世爱慕。
展开这冰冷的羽衣,便如同是她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死后不入轮回,只入她的怀抱。
谁料那冰丝斗篷乃是舞乐之神的神物,竟然有护住魂魄不散,留在世间不灭的能力,于是他以另一种形式活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苦苦等候着流音欢汐,他要一直这么等下去,直到她来,在天地湮灭之前,他必定能够再见到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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