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姝见故渊没有选择杀自己，认为他是一个有佛性的和尚，于是将沾着鲜血的右手递给他。

    他毫无顾忌，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一拉，似乎也是将她从罪恶的深渊中救了出来，不然她就要因别人的恶，而堕入恶的深渊。

    英姝规规矩矩向故渊行了一礼，抬头之时，满是白眼的双眼，竟然有了黑瞳，她的眉目之中也多了一丝温柔，她对故渊道：「积攒功德，投胎做人？如果让我将来变成和他们一样连畜生都不如的人，那么我宁愿永远不投胎做人！」

    故渊道：「阿弥陀佛，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你心存善念，哪怕被恶欺负，伤害，你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恶人！天地本就不公！但公义自在人心！」

    故渊为英姝行了人心的公义，也让英姝找到了下一个追随下去之人。

    她道：「我的第一个主人，是杀我之人，他对我抽筋剥皮，将我炼化成了他敛财的工具，让我为他吓人杀人。我的第二个主人，是个善良之人，他滴血供养着我，却从不求回报。你是我的第三个主人，是惜我之人，你有渡我之心，我愿意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回想过往种种，英姝只觉命运坎坷，好在她最后遇到了故渊，从此就宛若海上漂泊的孤舟，遇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她眉目温柔地看向故渊，就如同是看着心中的一道白月光，这月光，洗涤着她的灵魂，抚平着她身上的伤痕，令她可以安心。

    故渊道：「英姝，你已追随我多年，这些年，你与我一起行善积德，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你早已功德圆满，随时可以入轮回投胎做人。」

    英姝微微一笑道：「大师，我也早已与你说过，我不想投胎做人，我宁愿做一只鬼，永远追随你，也不想做那无法自主的人。若是转世为人，我心地善良，总要遭遇恶人，到那个时候，我若不行恶念，又如何保护自己？没有人来护你，没有天来助你，照样还是活得犹如泥泞之中的一条鱼！」

    故渊看着她道：「既然如此，你便同我一起暂时留在这妖世城吧，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年，也都累了。」

    英姝点头道：「对了大师，之前你和我讲了夜唐盛雪和红枫落焰的故事，那夜唐盛雪的结局是男女主人翁永远活在了月禅镇里。那么红枫落焰呢？我想要知道男女主人翁最后的结局。」

    故渊看着她道：「他们的结局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墨雪漓离开了灏国王宫。」

    英姝道：「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结局的结局才最令人感到揪心和惆怅……」

    英姝不知道为什么，红枫落焰的故事里，两个主人翁都没有死，他的爱情似乎还未结束，但也永远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可却给人一种比生离死别还要令人窒息的感觉。

    是的，生离死别或许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彼此都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对彼此余情未了，可又都知道无法再提起勇气再在一起了，从此也再不会去与对方相见。

    英姝甚至是有些不甘心，追问道：「那最后她都没有回灏国吗？」

    故渊本不想将故事讲下去，他认为故事到此，就应该结束了，事实上也确实是结束了。

    他眼神之中却升起了一丝悲悯，摇了摇头，许久才道：

    「没有，有些人一别，就是一辈子了。情出自愿，落子无悔。灏王寒沧羽一生都在等待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他和墨雪漓最好的结局，就是彼此杳无音信。」

    「从此之后，沧

    羽灏王没有再立皇后。兰妃如愿以偿，她的儿子登基做了太子，就算她不能成为寒沧羽的心中所爱，但却成为了陪伴他一生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成为了后宫之争中最大的赢家。」

    英姝道：「那么锦妃呢？你不是说寒沧羽并为杀她吗？」

    故渊道：

    「锦落薇的父亲虽然背叛了寒沧羽，但他也知道锦鸿安某种程度上也是逼不得已的，至于他的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妃子，寒沧羽虽然斩首了锦鸿安，但还是放了锦妃一条活路，将她打入冷宫。」

    「这一辈子她出不来，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最终生性骄傲的锦落薇在冷宫之中，郁郁寡欢地活了三十一年。在第三十一年的那个冬天，灏王沧羽薨世，她追随灏王而去，以一条白绫结束了她可悲的一生。」

    英姝听罢，摇头感叹道：「从某种角度来说，锦落薇才是那个将寒沧羽爱到骨子里的女人！」

    故渊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寒沧羽死前的模样，当故渊最后一次回到灏国的时候，是来为寒沧羽送行的。

    那一日，大雪纷飞，雪冻灏国，是灏国有史以来最最寒冷的一年。

    寒沧羽果然遵守了对墨雪漓的承诺，他这一生无法好好爱她，却好好地爱护了灏国的子民，他成为了灏国最好的灏王。

    在他的统治之下，灏国繁荣昌盛，天下太平，百姓的生活殷实富足，他们的幸福度很高，都奉灏王沧羽为神明降世，普度众生。

    灏国的繁荣景象，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比的，任何一个国家也无法想象，人民还能够生活得如此富足快乐，他们国强民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再来攻打他们。

    寒沧羽称王，已经到了一个没有任何一个王可以比拟的高度，每当他站在王宫的高楼之上俯瞰天下苍生，他就觉内心宽慰，他觉得自己对得起墨雪漓了。

    不管她在天涯海角，只要她遇到灏国的人，就一定能够听到他们口中对他这位灏王的赞誉。她会知道，他遵守当日对她的承诺，成为了一名好灏王，让百姓们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快乐生活。

    他的屋檐冷冰冰，可他却点燃了万家灯火，温暖了天下百姓的一生。

    「陛下——」

    一名年轻的黑衣护卫来到他的身边，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抬头看着寒沧羽。

    寒沧羽届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暮年老者，他曾经英姿勃发，温润如玉，可是却苍老得比常人要快些，或许是因为心中悲凉的缘故。

    他并未转过身来，只是双眼深邃地凝视着那远处的连绵屋脊，平静地道：「还是没能找到她吗？」

    那年轻的护卫内心愧疚地道：「是的陛下，属下无能，这么多年都未能替陛下你找到墨皇后！」

    多年之后，墨雪漓已经成为了寒沧羽爱而不得，放而不舍，求而不能，失之不甘的人。

    林深时雾起，却不见故人身影。

    午夜梦回，总是惆怅和失落。

    他时时惊醒，掩面哭泣，独自一人枯坐到天明，日升月落，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个能温暖他心的人。

    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墨雪漓对他的惩罚，她一定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心头下了蛊，蛊惑他一生一世。

    寒沧羽苍老的眼眸之中似多了一丝湿润，他长叹一声道：「都下雪了啊！雪漓，你究竟在哪儿？」

    他伸出苍老的手轻轻接住那一片冰冷的雪花，看着雪花一点点在自己的手中融化消失。

    护卫道：「陛下，下雪了，属下扶你回寝宫休息吧！」

    「小虎啊，不必了，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我总觉得，今天有些特别，似乎有一位故人会回来。」

    他说着，转头看了一眼那单膝跪地的黑衣护卫。

    那孩子身穿黑衣，束着长发，英姿勃发，有着少年人的桀骜之气，明亮的眼睛里又多着一些纯良，不像是个身佩短刀，杀人无情的护卫。

    他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位曾经追随自己征战沙场的薛小虎。

    当他第一次在人群中看到这孩子的时候，竟然神思恍惚，以为是薛小虎回来了。

    他眼含热泪，问询护卫的姓名，没想到他的名字当中也带着一个虎字，他只觉是上天有意，让薛小虎重新轮回转世，将他再次送回了他的身边。

    寒沧羽微微一笑，对他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护卫看着背影孤独的灏王，只觉他虽然拥有了偌大的灏国，却依旧显得那么的孤独寂寞。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年少之时追逐的功名利禄，王权霸业，似乎也不再那么吸引人了，那么令人热血沸腾了。如今他所渴望的，不过是心爱之人的一碗暖粥。

    护卫去而复返，为寒沧羽撑起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白色的雪花落在黑色的油纸伞上，纷乱点点，化成一幅梅花图。

    「小虎，你为何没有走？」

    「陛下，既然你要等人，属下就留在这儿陪你一起等！」

    寒沧羽看着身后的少年身形站的笔直，不由嘴角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空旷的广场。

    不知何时，那广场的尽头竟然走来一人，他一身白衣，几乎和白雪融为了一体，他的胸前挂着一串紫色的佛珠，在阳光之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