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雪京，实时看完赞巴鲁克的阅兵直播，再看看窗外依旧漆黑无光的天色，哈列索斯的内心亦不免极其复杂，不由悠悠叹息一声：

    “这真是雪京重建以来最长的一个夜晚！”

    后他就长出一口气，镇定自若、威武不屈地起身走出办公室。

    他乘电梯直下到一楼，又沿着宽敞笔直、朴素威严的明亮通道大步前行，走向国会大门外的黑暗空间。

    而一走出大门、走进那依旧宽阔无边、却也依旧没天明迹象的无际黑暗，哈列索斯却感到眼前被徒然映亮。

    他不是被什么照明设施照亮，却是被一双双明亮的、充满期待的眼睛照亮。

    眼见议长哈列索斯公爵一出来，附近已聚集到七八百万、却一直守着秩序、沉默着、顽强地抗议着的雪京民众们，就纷纷躁动起来。

    看到那张熟悉的温和面孔，他们皆不由感觉身体一暖，仿佛连快冻僵了的四肢，都徒然活络起来。

    他们纷纷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紧紧盯着哈列索斯，期待这他们许多人都愿意付出生命去追随、强大、智慧、慈爱的议长，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哈列索斯则凭借其立于人类之巅的强大精神力，一一扫过他们的每一张脸。

    其中，那些小男孩或小女孩的容颜，他看得犹为认真。

    到今天，这些小绅士或小淑女都早已又饿又困，还冷得直哆嗦。

    他们和父母身上，都只裹着志愿者们送来的发热毛毯。

    而功率再大的发热毛毯，又怎能抵挡得住雪京那，曾把无数身体和意志都远超常人的卡缪拉钢铁战士都冻成永恒冰雕的、常常突破零下一百度的严寒。

    可他们仍都紧紧蜷缩身体，死死抓着父母的胸口，没有哭闹着要离开。

    他们异常安静，更也全用最稚嫩、却又最明亮的一双双小眼睛，紧张地看着哈列索斯。

    或他们还不能理解他们今天的痛苦和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却也因此，他们的目光最纯洁、最令心如深海的哈列索斯感到震撼。

    哈列索斯暗暗苦笑一声，不得不在内心给他们说了声抱歉：

    小伙子和小姑娘，你们都是好样的，但可能我不得不让你们失望了！

    接着，哈列索斯就挺起胸膛，声若洪钟地大声说道：

    “诸位，请你们都回去吧，无规矩不成方圆，卡缪拉的宪法，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而仅仅他这么一句话，周围数百万富有政治修养的雪京民众，就都痛苦万分地明白哈列索斯的意思：

    既议案三次被否决，那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短期内，该议案、或类似议案、或相关议案，就全不能再次被提起，不可能有任何被通过的希望。

    而连最以勤政爱民姿态示人的议长哈列索斯，都不愿意支持他们为挽救赞巴鲁克五千万同胞、要强行改变合法议程的诉求。

    这又怎么能不让人们感觉到最后一丝希望被破灭的绝望和无助。

    虽无规矩不成方圆，但天地本无拘无束，又因何一定要有方圆，因何一定要有规矩？

    规矩、道德和法律等，难道都不该为人的幸福服务吗？

    那么，足足五六千万人性命，也难道还不足以让死板的法律为之做出一些小小变更？

    很多经历过殖民地时代、年轻时饱受磨难、对来之不易的共和国深怀感情的老人，下一秒就眼眶湿润，或低下头，或仰天悲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很多女人更是登时就泣不成声。

    不过，紧接着，哈列索斯却又微笑着说道：

    “可诸位，别误会了，我可不是要你们完全放弃，也不是自己想放弃，要你们和我一起，干看我们的数千万同胞，惨遭混沌恶洪的蹂躏！”

    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哈列索斯开始了他早有一定准备、亦是顺势而为的一番讲话。

    “诸位国民，首先，我想请你们陪我一起，再次看看这场特殊的、似曾相识的，我认为堪称伟大的，阅兵仪式！”

    而他一说完，一张虚拟大屏幕就马上被投影在半空中，并其中很快就出现一张张犹带稚嫩、却已全副武装、身着全身装甲的青少年面孔，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内心一紧。

    再发现他们的装甲上果然皆印有代表女武神骑士团的徽章——不死鸟浴日图，所有人的内心更是都不由越揪越紧，只感到痛苦不已。

    这是什么时候了？卡缪拉真已沦落到需要那么多刚成年的青少年去守土护疆了吗？

    从他们忘记扣下面具的疏忽大意就能看出，他们必是刚上战场的菜鸟。

    且不同于一分团众人在饱经战斗后脸上都有一种铁血，他们脸上还只有第一次上战场的忐忑、不安，和强撑着的坚毅。

    其中，那种明明很恐惧、却还强撑着坚毅，最让雪京民众和屏幕前的全国民众感到痛苦万分。

    就算过去哈列索斯一直宣扬：

    现在，已到了全国青少年都必须为国家、为人民、为自己的未来，而拿起武器去战斗的紧急时刻！

    可人们至今仍没太多实感。

    一战实在已过去太久，就算一战造成的男女比例失衡，现亦没那么吓人，总归是在渐渐消弭。

    人们早差不多忘光那种壮年男人上战场一批死一批、快把壮年男子打光、不得不把老人和青少年都大批推上战场的危急和惨烈。

    没想到，就在今天，猝不及防地，他们就亲眼看到那般相似的、令人揪心的、又那般新鲜刺人的影像。

    而接下来，更让他们感到猝不及防和揪心至极的是，那些刚成年不久就身着装甲的青少年们，居然不是身穿装甲去执行什么守卫任务，直接就是去执行一项超危险的战斗任务，与足足两个化焰境暴徒的极危战斗任务。

    眼见一个个青少年们明明被吓得脸色惨白冒汗，但依然在用恐惧到颤抖的双手不断狠狠扣动扳机，全国各地都有阵阵惊呼止不住地冒出。

    人们万万想不到，乃至是不愿相信，那些年纪轻轻就被迫走上战场的青少年，非可怜可悲的海瑟联邦青少年，而是他们卡缪拉的青少年。

    但是，那些青少年脸上残留的饱满、健康和幸福的痕迹，却又让大家必须正视现实。

    整个卡缪拉都在持续震动不休，难以平息！

    由于人民内务委员会适当的剪辑和安排，赞巴鲁克外的人们，更多感受到的，不是战术上的环环相扣，以及急速灭杀两个化焰境的成功和震撼，唯有青少年们不得不强忍恐惧、与实力远超他们的两个化焰境恶魔拼命战斗的无奈和悲哀。

    所以，后面见得胜归来青少年们，在赞巴鲁克市民们的欢呼声中，排成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方阵，骄傲地挺胸走过漫天鲜花、彩带，沐浴荣光，人们更多感受到的，又不是看到他们成长后的喜悦和感动，唯有极致刀无法忍受的揪心。

    全国各地都有女人不禁痛哭流涕，深感悲哀、同情和痛苦。

    “他们还是孩子呀！”……

    也都有男人不由咬牙切齿，深感羞耻、难过和愤怒。

    直到阿尼西娅开始演讲，直到她依旧略显青涩的声音震动全国，直到赞巴鲁克剩下的两百万贵族齐声宣誓：

    吾等以贵族之荣耀起誓，将誓死守卫城市，将誓与城市、市民共存亡！

    人们内心才渐渐生出愈来愈多的感动，以及一股难以描述清楚、却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沸腾之血。

    很多老人和年长的男人们更是泪流满面。

    明明该最成熟稳重的他们，这时却表现得最是疯狂，纷纷仰天大叫道：

    “胡瓦——”

    “卡缪拉万岁——”

    “卡缪拉永不屈服！”

    “卡缪拉必胜——”

    ……

    在场最年长的他们，终于最先明白哈列索斯口中的那个“似曾相识”到底是什么意思。

    曾经，在天上不断有巨大的陨石“呼呼”落下、地面又有帝国的滚滚铁流兵临城下的国之将亡时刻，就也有过那么一场无畏更甚之、伟大更甚之的阅兵式，顶着那时天地将覆般的巨大压力盛大召开，至今都还在深深地震撼、激励着全体卡缪拉人。

    哈列索斯也不再压抑，忽地咆哮似地大吼道：

    “诸位国民，你们可曾记得，当年帝国数百万铁军压境、大半国土沦陷，帝国之蔽天旌旗，将整个夜谷星都笼罩在那无道暴君的阴影下！”

    “……”

    “诸位国民，你们又可曾记得，即使在那般天崩地裂的危机中，我的战友、我们的前辈、我们的先烈们，又是如何笑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乃至是抵在脑门上的冰冷手炮！”

    “……”

    “还有……”

    到这里，哈列索斯高亢激昂的声音又忽地一降，低沉地、认真地，用逼人的锐利目光继续问道：

    “最关键的是，我们是如何战胜那比今时之混沌恶洪更万恶、更强大的，足有数百万的，帝国侵略者们的？”

    而即使人们没有回答，哈列索斯亦清楚，所有人，必基本都已知晓答案。

    因为，哪怕在他自己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句话，正是阿尼西娅那句：

    “当金之意志和银之意志紧紧缠绕在一起，黑暗绝望的夜空中，必将闪烁起无数星辰，那就是指引我们卡缪拉人在漆黑中前进的希望之光！”

    最后，看着一双双皆怒热沸腾的眼睛，看着成千上万、不计其数、冒出炙热火苗的眼睛，哈列索斯再不犹豫，大声号召道：

    “全体国民，此时此刻，即使提案不幸没被通过，即使提案更不幸无法再发起，但我哈列索斯，今仅以一个普通卡缪拉公民的身份，在此号召大家，号召所有官员、军人和其他普通民众，都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卡缪拉人光辉的传统、强大的力量，以及最伟大的，团结与荣耀。我希望，大家都至少以个人的身份行动起来，全力去拯救我们被困在赞巴鲁克的、岌岌可危的五千万兄弟姐妹！”

    而刹那间，炙热无比的声浪就又一次席卷世界、震动全人类：

    “胡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