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尤里安此刻真非常生气。
明明之前是西蒙千哭诉万哀求,再加千万保证不会对父亲提出过分要求,他才告诉弟弟什么是立体电影。
不想西蒙转头就对去丹尼洛夫又哭又闹,让已辛苦工作一天的父亲疲上加疲。
尤里安不由气愤地想到
怎么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在我们这种地方出生的孩子哪能提那么任性的要求啊!
而且,刚才,明明西蒙已答应爸爸要乖乖留在原地,可爸爸才一走他竟就又撒起野来。
这让尤里安愈发生气,也心急火燎地预感到
再不好好管教一下他,恐怕真就要出事啦!
这时,年仅15岁的尤里安,看着西蒙因委屈而紧紧皱起的小脸、看着西蒙眼里闪烁的泪花、看着西蒙好久没露出过的难过表情,其实心里也挺难过的。
不过,想到不能再拖延下去,尤里安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要从今天转型为一个严厉的哥哥。
尤里安心想
西蒙,既然你出生在我们家,成了我的弟弟,那不管什么原因,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一定会拼了命地保护你,就像爸爸的哥哥,咱们的叔叔一样,但也一定要严格管教你!
尤里安当然知道爸爸有个哥哥,更知道爸爸的哥哥是为保护他的弟弟,也就是为保护他们的爸爸,而不幸去世的。
这让尤里安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叔叔倍感感激,也有一种天真的冲动,那就是想成为像叔叔那样正直勇敢善良的人。
并且,这还不是丹尼洛夫直接告诉尤里安的,而是丹尼洛夫的一个老朋友偶然告诉尤里安的。
丹尼洛夫在尤里安面前,对自己最亲爱的哥哥,对尤里安情深义重的叔叔,竟是绝口不提。
尤里安对此的解读是
爸爸是不想让他心里有负担,怕他误以为爸爸是在逼自己为弟弟做出牺牲。
而爸爸的这种贴心自然更让尤里安感动,且更不愿表现得不如自己爸爸的哥哥,不如自己的叔叔,也更爱自己的弟弟西蒙了。
可是,也正因真正地爱着自己的弟弟,他就更没理由对弟弟的任性视而不见。
尤里安第一次恶声恶气地对弟弟说道
“西蒙,你忘了你怎么和爸爸保证的吗?”
但比尤里安还年幼几岁的西蒙第一次见到这么凶狠的尤里安,却完全接受不了,当即鼻涕和眼泪就一起留了下来,委屈到了极点。
尤里安则继续狠心地大骂道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忘了你和爸爸保证过要乖乖留在我身边吗?这附近有多危险你没感觉嘛!”
西蒙仍不理解,哭泣声愈发压抑,也愈发郁闷生气。
他皱着满脸是泪的脸,又是委屈至极、又是生气至极,转过身去,不愿理哥哥。
尤里安这才有点无奈。
他总归是没多少当“坏哥哥”的经验。
但他也只能再次怒喝道
“还不快回来!”
奈何,西蒙肩头一抽一抽地,就是不理他。
如此,尤里安无奈至极,终于想过去把西蒙拉回来。
然就在这时,尤里安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怪异脚步声,那好像是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
疑惑是不是父亲回来了的尤里安马上转过头,接着一下就浑身战栗地僵在了原地。
站在他眼前俯视他的绿发男人不仅半边脑袋蒙着紫色金属头盖骨,一双涂着紫色眼影的凶戾眼睛,还正用一种饶有兴趣的、像大老虎打量小白兔一样的玩味眼神,低头打量着他。
尤里安当即表情僵硬地低下头,后就恐惧得瑟瑟发抖,完全不敢再抬起头来。
尤里安没告诉丹尼洛夫的是,他实际上比年幼十岁的弟弟西蒙更惧怕半超人,还不是一般的怕,是一种怕到极点的、怕到一见半超人就动弹不得、连“救命”都喊不出来的至深之恐惧。
和少不更事的弟弟不同,他是见过半超人行凶的。
那血腥至极、残忍至极的场面,他终生难忘!
尤里安曾经看到,他的朋友,仅仅是为朋友的朋友开口喊了句“别——”,就被那不耐烦的半超人一巴掌拍飞。
然后,他的朋友从此以后就再没来上过学。
并且那天的血还糊了尤里安一脸,把他往后大半年的梦境都染成让他尖叫惊醒的、红色的噩梦。
此刻,即使已经低下了头,那男人隐隐闪着红光的、暴虐难耐的的眼神,却反而在他脑海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狰狞,渐渐化作一张占据他整个脑海的巨大魔脸,恐怖无比。
尤里安也就像一只不小心走进老虎两只粗大前爪间的小白兔一样,只能浑身发抖、汗流不止,小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幸好那男人马上就对尤里安失去了兴趣。
像尤里安这么骨瘦如柴的小孩子,底区实在太多了,随便走到哪都能看见几个,一动不动的那种。
真正让男人感到有趣的,是尤里安的弟弟。
而当那男人抛下尤里安走向西蒙时,在对弟弟的紧张和保护之心驱使下,尤里安才更惊骇欲绝地抬起头,猛地转过了身。
这时,西蒙早已不再哭泣,正低头看着身前高直到他胸口的垃圾桶,好奇地试验着。
只见西蒙一伸出手,那垃圾桶就会自动打开盖子,紧接着等西蒙缩回手又会自动盖上。
于是,西蒙难得的、在底区非常罕见的、有点肥嘟嘟的小手,就不停地伸出又缩回。
而垃圾桶也不停地自动弹开又盖上,把小西蒙犹挂着泪滴的小脸逗得喜笑颜开。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好奇心大得很。
西蒙刚刚为何冲出去,就是简单地觉得那垃圾桶的盖子像猫的脑袋,特别有意思。
小孩子也都很容易满足。
西蒙现在就完全沉浸在这种简单的快乐中,一点都不生哥哥的气,也一点没感觉到后方正步步迫近的致命隐患。
而那男人,亦正被他从未见过的、西蒙那少有的、相当圆润的天真可爱姿态所吸引,着了魔似地一步步走向西蒙。
并且,更糟糕的是,那男人脸上正隐隐浮现出一种发自灵魂的、无法驱散的深刻痛苦。
……
“米克,恭喜你,我很看好你,决定对你进行进一步的改造。”
“哦,谢谢博士,可是……”
“怎么?你好像有点犹豫啊?这可是一个别人做梦也得不到的机会呢!你不要不知珍惜,否则到时别怪我开除你。我们研究所可不养闲人!”
“是,是的。可,可博士,您也说过,我再改造下去,就要完全失去生育能力了呀!”
“呵呵,米克,看来你对生命的理解还是不够深刻呀!”
“我,我知道的,生命的本质……”
“其实生命的本质在于基因,而人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受基因控制。”
“这我知道的。”
“不,你肯定知道得还不够深刻!”
“……”
“你应该知道,有些蜜蜂会主动揭开蜂房的盖子、鉴别蜂卵是否患传染病,好提前清理掉患病的蜂卵,避免患病蜂卵发育成长使传染病扩散吧?”
“嗯,我知道,我曾在农场干过。”
“那就好说了。”
“不过,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奇怪的是,明明都是一样的蜜蜂,怎么有些蜂群会,有些却不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若一个蜂群不会的话,我们就只能把那个蜂群整个处理掉。否则其它蜂群也会被传染。真是,真是相当可惜呢!”
“呵呵,难得你也会关心一群蜜蜂的死活!今天我就告诉你吧,这其实就和有没有相关基因有关,是不过是受基因操纵控制的最好证明!”
“哦,是嘛?”
“是的哦,米克。”
“……”
“我有同僚做过实验,他发现,若只是把会预防传染病的蜂群互相杂交,那生出来的一定都是会预防传染病的蜂群,且显然和教育什么没关系。”
“……”
“因为,不说蜜蜂到底有没有教育的概念,一旦把会预防传染病的和不会预防的蜂群杂交,就不仅能得到不会预防传染病的蜜蜂,还能得到拥有另外两种行为的独特蜜蜂。”
“这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行为?”
“呵呵,其中一种,正是仅仅会揭开蜂房盖子却不会鉴别清理患病蜂卵的,而另一种,则是虽看起来不会揭盖子、貌似不能预防传染病,但若盖子被人为揭开,就会自动识别并清理患病蜂卵的。”
“……”
“我都说到这了,你也该明白了吧!”
“还,还是有点不理解。”
“你还看不出来?很显然,蜜蜂预防传染病这一整个行为可以分解成揭开蜂房盖子和鉴别清理蜂卵两个小行为,且这个两个小行为其实是受两个完全不同的基因片段支配的。”
“……”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仅分别拥有能否预防传染病两种行为的蜜蜂,会在杂交后,却生出分别拥有四种不同行为的蜜蜂。”
“……”
“此正是因为有蜜蜂完整继承了两种基因,也有蜜蜂一种基因都没继承,还有两种只分别继承了其中之一。”
“嗤——”
“呵呵,明白了吧!”
“我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那我再说清楚点。无论是蜜蜂还是其它生物,乃至是人类,它们的任何复杂行为都可以分解,背后其实都对应着一段或数段基因。所有生物的躯体都不过是受基因控制的机器。”
“……”
“也就是说,不要以为是大脑控制人的,更本质的,其实是基因控制着人包括大脑在内的整个,人的本质上就是基因建造出的机器,生存机器。”
“……”
“你想想,基因最根本的目的除了生存外,还能有什么?繁衍不过是无法保障自身生存时的一种无奈之举,一种另类的、没用的、怯弱的生存手段,是唯有弱者才需要的!”
“是——。我明白了,博士!您的意思是,普通人之所以需要繁殖能力,是因为他们的太孱弱,无法保障他们生存!”
“正是!相比繁衍后代,改造,不断的改造,才能更直接、更迅速地提升生存能力,也更接近永恒。而经过大量改造后的你们……”
“……”
“则无疑是比普通人更强大、更高贵、也更有生存价值的人类。完全没必要在意有没有生育能力,那是弱者才需要在意的。和他们的生命一样没有价值!”
“是,博士,我愿意接受改造!”
“好,这才对嘛!唯有强大才能保障生存,而唯有快乐,才是生存的唯一价值!至于其它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管是是生育能力还是道德法律,你都要彻底抛弃。”
“是,博士,您说得对!是我对生命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哈哈,提前准备一下并提前欢呼庆祝吧!这次我要改造的,可是你的大脑!”
“什,什么?大脑?”
“呵呵,的确是危险了点!不过,若改造成功,你就能以强骨之境干涉电磁力啦!”
“什,什么?”
“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我真太震惊了。我居然也能干涉电磁力?”
“呵呵,没什么,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嘛!”
“哦——,谢谢博士,我明白的。我一定会按您的意志,继续为您好好管理教导其他改造者的。哪怕为您扑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哈哈,懂事就好。你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更深刻明白生命的本质。”
“是,我一定会让他们深刻明白,生存才是生命唯一的目的,快乐才是人生的唯一价值,而强大,不停的改造,才是生存和快乐的基础。其它包括生育能力、道德法律或弱者本身在内的东西,都是统统可以踩碎的垃圾!”
“哈哈,正是如此!”
……
这个只半边头皮的绿发改造人正叫米克,且他确早因过度改造而完全失去生育能力。
他曾以为他自己完全不会在意这点,毕竟强大还在,快感亦在。
直到今天,直到今天看到西蒙,直到今天看到这个躯体格外饱满有肉、表情格外丰富可爱的小孩,他内心那种一直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本能渴望,才一下冲垮心防,排山倒海般地疯狂喷涌而出。
基因的根本严格来说不是生存,而是复制,生命的生存和繁衍都是复制的延伸,也都是生命最强烈的本能之一。
那男人此刻正控制不住地痴痴想到
好可爱的小孩啊!小孩都这么可爱吗?要是我也有一个就好了。
但米克前一秒还如上想着,后一秒却内心马上就涌现出一种混合着憎恨和嫉妒的强烈痛苦。
他们这些半超人大多再也没实现这种心愿的可能啦!
米克目光阴鸷地站在在西蒙身后,低头看着还无知无觉得垫着脚尖、把头探进垃圾箱的西蒙,嘴角渐渐裂开了一丝愈发阴暗的嘲弄,并缓缓举起紫色的狰狞机械臂。
他才不管眼前这小孩只五六岁,他只知道这小孩让他很不爽,是让他不快乐的源泉。
若连面对这样人畜无害的小东西都必须憋着,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接受那么多、那么危险、那么痛苦的改造?
当然,他也不是真毫无怜悯。才举起手,他就又感到一种近乎本能的顾忌,觉得好像不太好。
所以,转念,他就改变了想法,仅仅是想给那小男孩一个小小的教训,一个他觉得很微不足道的、只能算是玩笑的教训。
而尤里安看见那男人侧脸露出那种既奇怪又熟悉的恶笑后,却几乎马上就想狂吼出来
“走开——,西蒙,快走开——”
尤里安骤然记起,那个杀害他朋友的半超人,最开始露出的,也正是眼前这种貌似无害的戏虐笑意。
尤里安徒然明白过来,那时那人恐怕真只想对他朋友的朋友开个玩笑而已,就像现在那人也仅仅是想和西蒙开个玩笑一样。
尤里安瞬间惊恐至极,因为当初朋友之所以要大喊出声正是要阻止那人的玩笑。
显然朋友早知道半超人的玩笑到底有多可怕。
半超人们大多一个弹指就能崩坏石柱或打弯铁栏杆。
那时那人给他朋友的那一巴掌,也无疑证明了那一点。
而现在,他自己,也正像当初的朋友一样,不幸地提前明白了“玩笑”的可怕,并更不幸地看到那般可怕的“玩笑”即将落在弟弟头上,引发他想想就心碎的灾难结局。
尤里安马上就想要像朋友当初那样,勇敢地阻止灾难降临。
毕竟那是比朋友乃至是一般亲人更重要的弟弟呀!
但是,爆炸一样的大吼,才爆发性地涌上喉咙,就被他的双唇,下意识地死死锁在嘴里。
那时朋友那颗被打到连眼珠都变形的小小脑袋,对许多成年人来说都是一生的阴影,又何况是对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小孩。
求生的本能正竭力争夺尤里安身体的控制权,拼命阻止他的这种自我毁灭倾向。
生存,亦是基因复制欲的延伸,优先级犹在繁衍之上。
因此,尤里安只能痛苦无比地、挣扎至极地用力左右扭动脑袋。
他不停在心里对自己嘶吼着
快喊出来啊!快给我喊出来!那是西蒙,那是我的弟弟啊!他就要像我那哥们一样被打死啦!快喊出来啊!你个笨蛋!你个懦夫!这有什么好怕的!快像叔叔保护爸爸一样去战斗呀!你还是不是卡缪拉男子汉啦!是不是啊!快呀!快呀——
然而,任他如何用尽全力,他的双唇就是被他的牙齿本能地死死咬住,怎么都张不开,咬出血来都张不开。
,很大程度上,真是基因制造出的生存机器!
尤里安只能在心底歇斯底地,撕心裂肺地不断狂吼着
不——,快喊出来啊!不——,喊出来!不——,谁来救救我们啊!不——,谁来救救我弟弟啊!不——,……
奈何,任他如何想把心脏喊出嗓子在心底不断绝望吼叫,就是没任何人来阻止,他自己亦依旧是一动都不能动弹,脸被憋得一脸通红。
最后,米克那只狰狞的紫色金属手臂还是轻轻拍下,终究是既如风又如石地落在了西蒙头上。
于是,当丹尼洛夫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的西蒙,他的小儿子,他最珍贵的小宝贝,正毫无反应地趴在垃圾桶上,小脑袋一动不动地搭在垃圾桶边上,像垃圾一样被那个可恐的半超人深深按进肮脏的垃圾桶里。
他看得出他小儿子还有呼吸。
但他知道
完了,他心头肉一般的小儿子,说不定真要完蛋啦!
那么严重的伤势,那么昂贵的医药费,他们家,可怎么负担得起呀?
丹尼洛夫,瞬间,崩溃了!
“孩子——,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怎么啦?西蒙,你怎么了,不——”
一个多次游走在崩溃边缘,却一次又一次地艰难挺过来、一直在为生存默默挣扎的普通人家庭,终究倒在了一个半超人的“小小”玩笑中。
而尤里安,也终究没能喊出一句话来。
这让他毕生,难得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