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雷负责手,大步踏出研究所,满心喜悦和憧憬:
“哈哈,原想着做个千万富翁就好,没想到这下要成亿万富翁了。”
然而,前一秒大门内的他还在笑嘻嘻地做着白日梦,下一秒,大门外的他,就又开始愁眉不展,且比先前才跑出医院时要纠结得多。
正计划着这钱到手后该怎么用的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那个正躺在医院、生死一线的小男孩。
而此刻他的196万贾比,既可以让他和第一分团的诸位过上纸迷金醉的逍遥生活,也可以挽救一个小孩的生命。
想到这,顾雷不禁陷入两难。
其实,这本不该是一个多么困难的选择。
选择救,他还剩下近150万,相比损失依旧不少,仍是笔能让他心满意足的不菲巨款。
就算选择不救,也没人能指责他什么。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用命换来的。
换成其他成年人的话,早就撒手离开,且绝大多数都不会有太大内疚。
何况,顾雷原就不是多么高尚的人。
过去,世界总体来说对他不好不坏,所以他一直也是个不好不坏的人。
之前到底区后的那一些冲动热血,更多是因所见所闻太耸人听闻,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再突破他底线,才让他失控的。
并且,如今,不管选择救还是不救,都会对他造成更不容忽视的巨大影响。
若选择救,则他损失的就已经不再只是50万了,而是一个能多挣3个亿的、错过就基本不会再来的大机遇呀!
而若选择不救,同样因自己那么幸运,却又那么冷漠无情,对深陷苦难的悲惨之人无动于衷,他也更会觉得自己母亲一定很失望,即使是九泉下听不见亦看不到的母亲。
说来也挺奇怪的!
顾雷没有任何关于她母亲的记忆。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跟着杰尔夫生活,所有关于母亲的信息都是杰尔夫告诉的。
而杰尔夫仅仅是简单告诉他,他母亲是一个既不传统又传统的云梦人。
说不传统是母亲对三从四德等云梦文化中对女性的苛求一律嗤之以鼻。
说传统则是母亲又非常信“人在做天在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善恶到头终有报”等那一套传统的因果论,对自身物质要求很低,是个热心姐姐。
并且,杰尔夫也说得相当不全面,尽说特点不说事例,好像生怕他知道自己母亲到底是谁一样。
再蒙上一层杰尔夫对母亲的、明显的浓浓爱慕。
杰尔夫最后给顾雷推送过来的,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圣母形象,就像教堂的彩色壁画一样严重失真。
因此,通常来讲,顾雷脑海里关于母亲的画像应该是非常虚幻美好、但也非常模糊不清的。
偏偏顾雷有时自己都觉得,关于母亲,自己好像着魔一样,只要是杰尔夫说出来的,只要是关于母亲的好话,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坚信之。
纵使有时他忍不住吐槽杰尔夫是只舔狗,一夸起母亲来就没完没了,偏偏不管杰尔夫怎么夸,他就怎么信。
过去,顾雷将其归结为这是自己对杰尔夫的绝对信任。
说实话,他对杰尔夫信任真是已到一个无以复加的迷信地步。
毕竟,连杰尔夫可能都不知道的是,他其实从大概从一岁开始,便有了记忆。
现代的新人类一出生,就拥有比过去的旧人类更强的灵魂力量。
其中作为最重要证明的便是,旧时代的猿人婴儿往往要到3岁后才有记忆,可现代猿人婴儿却只要到两岁就能发育出较强的记忆能力,记得两岁后的一些事情。
特别是,让顾雷一直感到有点自豪的是,和别的猿人不一样,自己竟是和龙人是一样的,对一岁到两岁间发生的事情也有记忆,还记得比较清晰。
是故,他自然也能清晰记得,在那段杰尔夫以为自己没意识、没印象的时光里,他那个今天看起来上至天文地理、下到厨艺水电、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杰尔夫叔叔,在照顾一个随时可能夭折的患病婴儿时,是何等心慌意乱,竟罕见地表现出了手足无措的笨拙一面。
他其实知道,杰尔夫对自己到底有多么无保留!
是故,哪怕杰尔夫叫他马上挥刀自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他不是不会感到害怕犹豫,只是他绝对坚信,坚信杰尔夫的强大智慧比肩神明、坚信杰尔夫不会害他,就算要他死也是为他好。
是故,他最初真坚信母亲是个烂好人,也愿奉行母亲那套源自传统云梦文化的处世哲学,立志要做一个烂好人。
直到后来,现实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整套组合拳,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他才不得不开始怀疑,怀疑杰尔夫,怀疑母亲的烂好人属性,怀疑母亲的那一套处世哲学。
童年时,无论他怎么努力去讨好其他同学,想融入他们,都效果一般。
每次他被同学欺凌时,总少有人来帮助他。
这又导致那些坏心眼的同学更觉得他好欺负,给他召来更多的磨难,形成顽固的恶性循环,让他的心越来越冰冷坚硬。
云梦人和萨族人的外貌差异实在太大,云梦人的过分抱团确非全是腐朽,亦有生活所迫的成分。
像安妮那样一眼就能接纳他的,总归是少数。
若非情况特殊,他不可能成为第一分团今天如此受信赖、亦愿信赖维护大家的核心。
若不是从杰尔夫身上得到令他此生无以为报的感情物质补偿,他恐怕早身心扭曲,永坠黑暗。
相比言语乃至是理论,世界到底是好是坏、人到底是好是坏,一个人经历通常更有说服力。
加之贫困折磨,渐渐地,相比母亲那样的“云梦烂好人”,那些精于算计、富甲一方、让无数萨族人又羡又恨的云梦商人,才慢慢成为他的新偶像。
他会早早学习那么多商业知识,就是受他们感召。
最重要的、确实无疑的是:
一来,确唯有在涉及到自己母亲的时候,杰尔夫那万古冰川般坚不可摧的冷静,才常常反常地出现雪崩般的剧烈破碎。
也就是说,杰尔夫在母亲的事上,所有言论都是不客观、不理性的。
二来,传统云梦文化确跟不上时代。
现代科学,特别是物理,不止干掉了神学,还干掉了各族旧文化的核心——各种旧哲学。
神学本就是古人用来解释世界起源、发展、未知的猜测,而旧哲学都发源于神学,是古人根据神学理解世界、推测世界、指导古人行为的古代人类行为学。
因此,宇宙大爆炸理论、进化论等一提出,科学一完成解释宇宙起源发展、物质如何进化成生命及未来可能的毁灭等伟大任务,神学和旧哲学就相继轰然垮塌。
这年头,不管云梦人的老天爷还是萨族人的太阳神,信的人都越来越少。
哪怕作为原始太阳神教会真正传承者的红日教会,都不得不为此进行根源性的宗教改革。
是故,顾雷一样不信神,不信报应。
说实话,他也更信他现在生物老师的话:
“生命绝不是神明的造物,基因才是生命的根源与本质,则不过是基因制造出的机器,是一具用来贯彻基因生存本能的生存机器。”
同时有关处世哲学,或者说是因果,相比“不做好事必遭报应”,他也更坚信“做太蠢的事必遭报应”。
想到这,顾雷虽然依旧纠结,却已没之前那般纠结,皱成一团的眉头渐渐展开。
这一秒,他愈发觉得,若把50万就那么白白花出去,实在太不值得!
毕竟,若操作得好,那就不是50万,也不是300万、3000万,而是3个亿呀!
且他与那小男孩终究是非亲非故。
何况,在这危机四伏的底区,他即使把50万给小男孩花掉,小男孩也说不定没几天就会再度遇难。
另外,一路看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后,顾雷愈发清晰地意识到:
并不是越弱的人就越有理、越该得到帮助,同情是心该有,却也绝不可泛滥无度!
他也还觉得:
既然人类很大程度上是受基因控制的生存机器,那追求生存与快乐,才是大部分人会认同的价值,人生而自私这点,不论龙人或猿人、不论上层人或底层人、不论施害者或受害者,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如今回头看去,愈发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明了:
上层是有很多龙人在剥削压榨猿人,并像扔垃圾一样绝情地抛弃被榨干的猿人没错,可也非所有龙人皆是,就比如马塞尔侯爵、吴雪莲、吴雪镜、日耳曼侯爵和伊曼等。
同时,下层猿人是皆在受压迫奴役没错,可其中同样不乏自私、无知、无德、推崇暴力、也喜欢压迫奴役弱者、肆意践踏凌辱其他猿人的恶劣猿人。
并脾性恶劣者数量一定不少,比如杨威、那些半超人等。连那些冷眼旁观黑骑士受辱的人,也让他觉得是备选,觉得他们只是没机会表现出灵魂深处的暴虐和黑暗而已。
因此,他内心的战略计划已悄然再次做出重大调整,定型为:
尽力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势力,与龙人猿人中所有可合作者通力合作,一起齐心抵抗即将到来的黑暗时代!
这是一个更包容的合作框架,却同时又是一个更有明确选择、注重互利互惠的,非普善的,合作计划。
而该合作计划关键中的关键,也是一切的前提,就是他们自身的实力。
只有自身实力越强,他们才越有合作价值,别人才越愿意和他们合作,才能吸引到越多的合作者。
可现在的他们,加起来也比不过日耳曼侯爵的一条胳膊有力量、有影响。
那么,对尚且弱小的他们来说,无论是时间金钱,就都很宝贵,万不可轻易浪费。
再纠结数分钟,顾雷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追根究底,那小孩的悲剧缘自他身处的恶劣环境,若不从根本上改变环境,我是救不下的。”
说完,他就准备赶紧回顶区,做更细致周全的计划,择日再来底区,看都不敢看医院方向。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小朋友,人都是自私的。这点我实际上也一样,只是多一点愚智,更懂合作罢了!”
顾雷握紧拳头,有些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对不起,我本质上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也不想当个大好人,只想尽可能地照顾好我那一大帮弟兄姐妹和家人朋友而已!”
现在,他体内从离开顶区后就频频失控、偶尔沸腾的血液,终于完全在屡次磨练中又平静下来,变回那个不好不坏、只有限同情、更多功利理性、偶尔才激进一把的第一分团团长,同时更坚定,也更不易被其他任何无关之人的悲喜所动摇。
不想,才走出几步,顾雷就鬼使神差地站定,不由自主地转身抬头,愣愣回望着牌匾上那行沧桑斑驳的大字母——马塞尔武器研究所。
那种故地重邮般的熟悉感在大脑稍稍空闲下来后,就再压抑不住,像反复冲击大坝的暴虐洪水般在他脑海深处来回搅动,并总算在他脑海某个封印上钻出了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裂纹。
刹那间,就像脑子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无征兆地徒然破碎掉一样,第一丝黑暗的记忆水箭,终于从封印的第一丝裂痕中,势不可挡地飚射而出。
“孩子,看,妈今天带你来‘马塞尔武器研究所’啦!”
顾雷瞬间表情愕然,再瞬间又变成惊骇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