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为啥咱们通传命令,部队的执行力,要比‘近卫军’还要高?”
“你想问的是哪方面?”
二月底郭威回长沙给军工厂剪彩,顺便又跟王角唠嗑,因为在南昌的一些见闻,所以他也是一肚子的疑惑。
当然,“主仆”二人已经十分的熟悉,所以王角也听出来郭威的弦外之音,问的不是什么组织度或者理想坚定,而是对军队的直接影响力。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是因事成人,实则因人成事。
“房氏在江西的七八家,拉拢了江东、赣东北的友朋土族,搞了一个联军,也有主事之人,可基本说话并不那么好使。”
“呵。”
闲聊的光景,茶几上摆着果盘,装着篓瓜子,湖南江西的山地种这个极好,也无所谓产量不产量,横竖就是跟添头。
挂在构树上也能生十个八个果,产出的瓜子,也算是增加了风味,成了本地的一种略微畅销的产品,“劳人党”在省内各地的办事处、招待所,在接待访问宾客、群众时,也多拿此类招待。
果仁并不如葵花籽那么饱满,但有一个优点绝佳,那便是原味炒制就很香,比松子还要香一些。
王角本不爱吃这个,但现在拿来消遣,倒是不错。
“老爷,怎么说?”
“一句话就能概括,我们这几万条破枪,没有一条是我从外面借来的,咱们的部队,也没有什么‘带资入股’。你郭威是军长,甘正我也是军长,但你们带的兵,不是你们的老弟兄。说的极端一点,倘若我现在死了,这支军队,也姓王。我不提它,不代表它不是。而‘近卫军’也好,还是说‘狮驼岭’那些自以为高贵的武装,处处都是合伙人,这个参一股,那个有一份子,这样的部队,即便是有理想的,内部也必然会有掣肘。‘带资入股’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股份被稀释,又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地位被边缘化呢?”
“……”
这些话,是不能拿到大会上去说的,私底下说说,倒是无妨。
在一旁端茶倒水的花见羞听了,也是暗自心惊,她以前都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总觉得王角是个“圣人”,现在才明白过来,“圣人”的想象需要,但那也只是方便达成目的。
推翻一个腐朽的大唐帝国,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需要的太多。
王角可以扮“圣人”,不是因为他想,而是见识不多的一部分群众,内心渴盼的,就是这份朴素的“圣人出”。
而王角恰好又要团结这些群众,不能因为这一部分的老百姓相对愚昧,甚至有一点点迷信,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亦或是拿他们当炮灰。
这是不对的,也是违背理想初衷的。
所以,表现出来的,和实际操作的,结果可能一样,形式未必相同。
王角愿意跟郭威说这个,也是这个道理,不管郭威的能力有多强,个人魅力有多么的惊人,“湘义军”的核心是“为民请命”,这是大前提,而“为民请命”,是他王角喊出来的。
他王角喊出“为民请命”,不是因为他最初就有这样的理想,纯粹是穿越前的人生虽然不完美,但却并不恶劣,他固然是不知道美好的人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横竖不是“皇唐天朝”这个形状。
是逼不得已,也是身不由己,更是义无反顾、义不容辞。
倘若一个国家容得下“小黄文”作者,却无法让更多的人去看到“小黄文”,这个国家便是错误的。
王角自然不是圣人,他也无法处处正确,但他坚决反对错误!
“所以说,有些事情,我可以搞独裁,搞一言堂,而你郭威不行,甘正我也不行,原因就在于此,是我又出钱又出力还出人,缔造了这支特殊的军队。他不是统军府的良家子,也不是什么军校中的科班,什么人都有,穷人尤其多,工人农民尤其多,而且是明白了自己阶级属性和社会的工人农民……尤其多。”
“……”
怔怔然的郭威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琢磨。
“我们的部队,会越打越多的,来投靠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但是,这支部队,依然还是老百姓的部队,不是因为组成这支部队的是老百姓,而是因为部队的领导者,愿意为老百姓撑腰。那么,投靠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他有多么高超的智慧或者手腕,甚至他富可敌国,哪怕是‘甫里先生’来了,也只能乖乖地‘为民请命’,为老百姓而战。”
“原来如此……”
“我不变色,我意志坚定,这支部队,就不会变色,而我们的战士,也会意志坚定。到了这个时侯,我的生死,其实影响已经不大,推翻这个帝国的结果,就能预见,只是时间问题。”
专注于军事的郭威,并不做思想工作,但是王角这番大白话说出来之后,顿时明白了很多关节。
有时候郭威也奇怪,以前有些江湖上的老弟兄,来投奔之后,他还害怕这些老弟兄把江湖习气带进来,然后影响了基层的战士。
结果却是颠倒过来,老弟兄们从一开始的别扭、难受,最后不得不在别扭和难受中接受,最后竟是开始遵守纪律,有极个别,甚至严格遵守部队纪律。
这一切,跟他们的个人习气,个人想法,是无关的。
因为整个“湘义军”有着自己的思想、意志、目的,而“战士委员会”,就是强化基层战士们思想阵地的地方,当上级领导动摇的时候,“战士委员会”自己就会祭出“王委员长教导我们”“王委员长曾经说过”,无往不利。
这就像是“圣旨”,却又不是“圣旨”。
是“子曰”,却又不是“子曰”。
军官们不是不想享福,不是不想买地买楼赌钱嫖妓,而是不能,更是不敢。
“湘义军”虽勇,但也竞争激烈啊。
在朝廷的官场中,底下的官吏想要往上爬;而在“劳人党”“湘义军”内部,谁又不想“求进步”呢?
王角看似什么都没做,实际上却做了很多。
“老爷,这些门道,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郭威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而王角给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先生教的啊。”
王角也抓了一把瓜子,随口说道。
“……”
郭威根本不信,以前他觉得钱三爷好生了得,现在他是郭军长了,固然还尊重钱镖,可在郭威眼中,钱三爷也就一般。
“定税狮驼岭”有功又如何?
不还是被流放的命?
他不信钱镖能教出王角这样的学生,这根本不科学。
而且王角在建设过程中,也在不断地进化,看上去像是学习,但郭威总觉得,那些都是尝试,甚至是论证。
这种念头、想法,不知道从何而来,但郭威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自信。
……
二月底跟王角的闲聊过去之后没多久,郭威就要忙着另外一件事情,不再关注南昌东的那点破事,而是根据现实的需要,命令涂天率部前往建昌县,同时给建昌县政府下达了通牒,于三月初三之前,转交政权。
如若不然,直接攻打建昌县。
建昌县县长很干脆,拍拍屁股走人,直接去江州度假,也没有跟省府打报告,毕竟……哪儿还有什么省府啊,早他妈没了。
至于说跟东京报告“匪患”……对不起,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江州钓鱼呢。
东京的混乱,即便想要关注这件事情,也是无能为力,盖因“中央军”现在得到的命令,是护送“凌烟阁”的阁臣前往江都视察,监督抗灾事宜。
也是因为“中央军”的这个动向,“劳人党”在讨论之后,便不得不加强军队在洪州的行动规模,原本是不想跟一些地方政府武装力量产生摩擦、发生冲突的,但是一旦“中央军”护送“凌烟阁”阁臣前往江都,那么对安重泰的生存空间,会极大地压缩。
那不是安重泰一个人的生死问题,而是数千江淮省的选择加入“劳人党”的党员生死问题,更是数万追随江淮省“劳人党”求生的难民灾民生死问题。
远水救不了近火,王角根据实际情况考虑,认为可以夺取一个比较合适的长江入江口,洞庭湖太远,彭蠡湖很近。
从建昌县出发,不但有火车直达江州州府浔阳县,更是可以在建昌县的“宫亭湖”通过舟船来转移人员。
时间只要赶在钱镠“南巡下扬州”之前,对江淮省的沿江官僚,还有江西省的江州、宣州地方而言,“劳人党”傻里傻气去转移只进不出的灾民,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
灾民难民留在沿江的难民营还是贫民窟,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尤其是在钱镠即将就要南下的当前来说,怎么尽可能地减少难民数量,就成了他们的政治名片。
所以,这就形成了非常诡异的场面,明明恨“劳人党”入骨,却又有大量的两省甚至三省官员派出心腹代表,跟“劳人党”谈判转移事宜。
“移民”可以,移哪里,移多少,给多少安家费、好处费,这些都是要谈的。
以江东省润州为例,只要能移走两个一万五的难民营难民,润州愿意提供“劳人党”一批船坞维修装备,虽然是老旧货,但也是相当的吸引人。
要知道,在豫章县也是有船厂的,但是赣南失守易主那会儿,重型装备都是被一通破坏,“靖难军”主要捞着的好处,在南昌城并非是这些生产制造装备,而是现成的物件,比如各种轮毂数量的蒸汽机车,还有叶轮、轴承、蜗杆等等。
“靖难军”没捞着,王角自然也捞不着几个像样的,后来组装的“天轴”带动车床班组,都是各种翻新,很多车床上的托板、导轨,都是重新“打磨”出来的,只能说凑合用、可以用,但绝对不好用。
所以,三月份的洪州州内军事行动,看似风风火火、气势汹汹,实则互相极为有默契。
“湘义军”拿下建昌县,然后就戛然而止,没有进一步打过建昌县,夺取江州政权,浔阳县的官老爷们,戏照看,舞照跳,鳜鱼照样吃。
他们不是不知道“湘义军”早晚都是要打过来的,但那又怎样?那不是将来的事情么?
至于现在,头顶的官家撲头还能不能戴稳了,才是最要紧的。
江淮省遭灾,从来都不是一个省的事情,江西、京畿地区、山东、江东,都会不得已接受大量难民、灾民。
一年来个一万两万,往常还看不太出来,可现在经济不景气,普遍不开工,失业人口剧增,一万两万以前进入一个州都不算什么,现在在一个省,都能引起波澜。
更何况,这是一万两万的事情吗?
润州一个难民营,标配是一万人头,超标是一万五,加强是两万,而这样的难民营,在润州已经增加到了九个。
还有一些投靠、依附在城市贫民窟的难民数量,这是根本没有被统计的。
这种情况之下,谁能移走一部分难民,谁就是爹,谁就爷。
还管什么乱党不乱党,摆平了事情,保住了官帽子再说。
于是乎,三月初三夺取建昌县政权,三月初五,第一条“客船”,正式从建昌县的“宫亭湖”开出,直奔彭蠡湖的入江湖口,浔阳县的官员们,还在观江亭上远远地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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