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穗发现娘亲的身体软软的，怎么都叫不醒了。

    宫里的人都哭成一片。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懵懂的她慢慢连眼泪都没了。

    直到觉得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司穗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藕荷色床幔。

    她眨了眨眼，发现六个哥哥都围在床边，每个人的眼睛都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穗穗醒了！”

    司粱第一个扑过来，小男孩努力挺直腰板，却止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太医说你是伤心过度，所以才会晕厥。”

    司稷把妹妹扶起来，往她手里塞了个温热的物件。

    司穗低头，看见掌心躺着那枚麦穗玉坠，玉上还带着兄长的体温。

    “穗穗要娘亲……”

    小姑娘的声音细若蚊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坠上的纹路。

    整个寝殿突然安静得可怕，连惯常活泼的司粱都咬住了嘴唇。

    司稷深吸一口气，太子跪在妹妹床前，轻轻捧起她的小脸：“娘亲变成星星了。”

    他指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以后穗穗想娘亲了，就看看最亮的那颗……”

    话音未落，司穗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挣脱兄长的手，光着脚就往殿外跑，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骗人！娘亲说过不会离开穗穗！”

    七个孩子在漫天飞雪中追逐。

    司穗最终跌倒在梅林里，嫩黄的小袄沾满雪泥。

    她攥着雪地里半截枯枝，突然发现枝头有一点嫩绿，竟是隆冬时节萌发的新芽。

    “……娘亲？”

    司穗呆住了，身后追来的司稷也怔在原地。

    那点绿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转眼绽出三片嫩叶。

    更奇异的是，所有追过来的孩子锁骨下的麦穗印记都开始微微发烫。

    那年冬天，皇宫的梅树反季开花。

    司帝在梅林中央立了块无字玉碑，七个孩子每天都会来碑前说话。

    司穗总爱趴在碑面上，说这样能听见娘亲的心跳。

    春去秋来，孩子们锁骨下的印记渐渐淡去，唯有司稷的始终清晰。

    十五岁那年，他在御书房发现母亲留下的密匣，里面装着改良稻种的图纸与各地土壤分析，正是当年姬小颂假装教他们认五谷时，悄悄收集的农事资料。

    十年后的谷雨时节，已成青年的七兄妹站在高高的祭坛上。

    司稷手持金黄麦穗，身后司粟捧着《齐民新术》，司菽端着药典，司粱抱着水利图，司穗则戴着缀满麦穗的金冠。

    她如今已是掌管天下粮仓的司农使。

    当新研发的耐旱麦种撒向全国大地时，忽有七道金光自云间垂下。

    百姓们惊呼着跪拜，说看见金光中隐约有位衣袂飘飘的女子，正温柔地抚摸每个孩子的发顶。

    司帝站在摘星楼上，望着七个挺拔的身影在麦浪中渐行渐远。

    秋风送来阵阵稻香，他仿佛又听见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夫君，孩子们都长大了呢。”

    而已经回到仙界的姬小颂，此时也到了司命星君的宫殿。

    姬小颂站在司命殿的玉阶前，广袖轻拂，身上凡尘尽褪，又恢复了那一身流云般的仙衣。

    手腕上那道金色的天道印记，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司命星君正在批阅命簿，见她进来，笔尖微微一顿：“回来了？”

    “回来了。”

    姬小颂轻声应道，声音里还带着人间未散的烟火气。

    “你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司帝战神殿愿望得以实现，七个孩子也是七个仙人转世，他们为江山社稷付出良多，所以，你的功德也得到了不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不大不小的要求。”

    姬小颂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多谢星君厚爱。小颂初登仙界，确实尚无栖身之所......”

    她略作思忖，轻声道，“不知可否求一处仙气充沛的洞府？”

    司命星君捋须而笑：“你这要求倒是有趣。”

    他大袖一挥，一卷仙图在案几上徐徐展开：“正巧蓬莱仙岛东侧新辟了一处‘观尘阁’，云海之上，可俯瞰人间四季。至于仙气，必然也是浓郁的。”

    姬小颂眼中泛起涟漪，却见星君忽然掐诀，一道金光打入她眉心：“既如此，本君再赠你一面‘同心镜’。”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雕着七穗纹的铜镜，“此镜可照见凡尘，如此，你也可以通过望凡尘修炼自身。”

    姬小颂双手接过铜镜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镜面突然泛起波纹，她轻划一下，映出司稷正俯首案前批阅奏折的身影。

    这位帝王似有所感，突然抬头望向虚空。

    “去吧。”

    司命星君转身走向星盘，“你休息一阵，以后若还想下凡收集司帝战神在别的世界神魂，也可以来我这里领命。”

    姬小颂深深拜谢，驾云前往新得的洞府。

    穿过层层霞光，果然见一座青玉楼阁悬于云海之上。

    推开雕花窗，整个人间山河尽收眼底。

    她一眼就认出了皇城西郊那片金黄的麦田，几个小小人影正在田间忙碌。

    阁中陈设极为雅致，最妙的是庭院里竟有一株与凡间皇宫一模一样的梅树。

    姬小颂抚上树干时，忽有清风拂过，枝头瞬间绽开七朵金蕊白梅，恰似七个孩子围着她嬉笑的模样。

    从此每逢朔望之夜，观尘阁总会亮起温柔的灯光。

    镜中的孩子们渐渐长大：

    司稷大婚那日，姬小颂对着镜子为他系上虚拟的红绳；

    司穗第一次主持祭天仪式时，她在云端悄悄撒下金黄的麦芒；

    就连最顽皮的司粱修成水利的那年，她也偷偷在图纸上点化过一处关键。

    某年人间大旱，姬小颂看着司稷锁骨下的印记越来越烫，终于忍不住跪在司命殿前。

    星君叹道：“你可知强行干预要折损多少道行？”

    她却已经化作流光坠向凡间。

    “若能救扶百姓，也不枉我依靠凡间功德成仙这一遭。”

    旱情解除那日，观尘阁的梅树突然凋零了大半。

    但从此人间多了个传说：若在麦田里听见温柔的女声指点农事，那定是“谷神娘娘”显灵。

    而这个称呼，正是当年司穗在司农司颁布的第一条政令中亲笔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