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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南陵工坊
    随意翻了翻,沈靖州合上账簿,吩咐下人道:“叫库头来。”

    “可是,现在天色尚早——”

    “呵呵,”下达这则命令的人皮笑肉不笑,“本将军都在履行职务,他怎么好意思悠闲?叫他过来,陪本将军走走。”

    ......

    当日清晨,沈靖州不饮不食,拽着库头走遍三库九室。

    甲胄间、火药密室,乃至最偏僻的绢布缝甲房,他一一过目,寸步不落。

    每一处,都有人低声议论。

    “将军他......不是来走过场的。”

    “他真不去早朝啦?不怕被言官参奏吗?怎么还盯器械这么紧?”

    “查库的人我们见得多了,可像这样一页页翻账、一道道走检的......真不多见。”

    有人悄声道:“还以为他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现在想来,不过是刻板印象罢了。”

    只剩下弩弓库未查。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兵部最偏僻的弩弓库。

    “去年入库的三十副南线制式重甲,如今存几?”

    “......回将军,三十副俱在,无一短缺。”

    库头看向地面,边走边回话。

    沈靖州抬眼,语气不紧不慢:“我数到二十八。”

    库头脸色瞬间发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你手底下是没记清账,还是有人调货不报?”

    “是属下失职——”

    “查。”

    “调出记录、验收记录、调拨文书、回程清册,明日之前放我案上。”

    “错一个字,你顶上。”

    “那属下这就去查——”

    “别急着走。”沈靖州不让他溜,“弩弓库的门,还没进呢。”

    “......”

    前有下人开库房门,二人缓缓步入。

    清油封木的味道扑面而来,弩架笔直排列,箭匣堆叠成阵,一切井井有条,整洁非常。

    库头脸上强挤出笑容:“将军,弩弓库月初方才清点,若需报表,属下这便派人去取。寒气重,里头不宜久留,您看——”

    沈靖州脚步未停,径直越过他肩头,淡淡丢下一句:“本将军现在不想看账。”

    库头脸色僵了僵,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将军。

    但是官大好几级压死人,他只能强笑着跟上:

    “自然自然,只是将军事务繁多,小事不必亲劳......属下在军械署十余年,从不曾出过岔子,这弩库更是规制最严,属下刚才只是在为将军考虑,怕是浪费了将军的心思。”

    “规制严不等于没问题。”

    沈靖州停在第一排弓架前,随手抽出一张制式短弓,指腹轻抚弓背,拉弦,松手。

    弓弦纹丝不动,响声也规整。

    的确如库头所言,没什么问题。

    他放回原位,继续往里走。

    库头擦了擦额角,不知是冷,还是出汗了。

    一排排、一架架......沈靖州抽检了三十余张弓、六十余副弩机,弓弦紧实,木骨合缝,箭匣内封油得当,每一物品都无可挑剔。

    “未见异状......”就连叶逸欢都有些倦了,“既然如此,那库头刚才一个劲阻拦我做什么?”

    唯一觉得不妥之处就在于,这儿太干净了,不像是军中兵械,更像是陈设样板间。

    但是若在这上挑毛病,也太吹毛求疵了。

    沈靖州定了定,突然吩咐道:“调出三年前的退役弩样来,我要比照。”

    库头一怔:“将军,这三年早有制式更换,旧型弩已作废,例行烧毁了。”

    “烧毁?”沈靖州忽然转身,语气陡然一沉,“烧毁记录呢?”

    库头一滞:“这......应在账上。”

    “拿来。”沈靖州沉声道,“本将军就在此处等你。”

    账本调来,烧毁记录整整一栏——某年某月某日,旧制式弩五十张、箭匣六十具、报废弓七十张,于库后空地烧毁,验者三人,皆签名画押。

    看起来滴水不漏。

    可沈靖州眼神未动,忽而转身。

    “带我去库后空地。”

    库头无奈,反正他今天都陪着将军走好几里地了,再兜几圈也没什么。

    二人绕过库房,来到一处空地。

    宫墙之里,很难找到这么一出纯粹的空地,什么都没有,只有厚厚一层沙土,大抵是兵部特地留出以备不时之需的,比如测试兵械、晒去阴湿......当然,还有损毁废件。

    沈靖州还在沉思,库头解释:“这地儿年年都烧废件的,堆完立刻焚毁,哪会留下东西,将军要真查,只怕也查不到什么。”

    沈靖州蹲下身,竟用手指拂开沙土。

    只一瞬,他眼神微变。

    “火烧过,但不是三年前。”

    库头俯身一看,果然有一堆尚未完全碳化的箭匣碎木,连封皮上的“官字”烙印都还没被烧透。

    “将军!这、这——”

    这是一批被临时烧毁以“补缺”的旧制军械。

    账上写的是三年前烧的,实际上刚烧没几天。

    而弩弓库内,那些“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制式弩,根本就是三年前就该退役销毁的旧货,被整修一番、重新涂油,再按“新制”入了库。

    沈靖州站起身,眸色彻底冷了下去。

    “按章调阅三年前所有入库新弩的采购记录。”

    “再从库中抽十件,看其中机括——有没有‘南陵工坊’的印标。”

    南陵工坊——朝廷直属兵器制造工坊,由兵部监管,是大宣最大的制弩中心之一。

    “将军,如此查来,难免会牵扯进南陵工坊的人......”

    沈靖州转头看向库头。

    “你真当我来,是走个过场?”

    库头脸色煞白,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沈靖州心底冷笑,要是真牵扯出南陵工坊,那还了得?那不就证明兵部有人从源头贪墨腐败?

    只是,如此一来,不能不再从头查一遍。

    ......

    夕阳压在军械署西墙上,天光如刀。

    沈靖州站在内库门口,身上还带着一点灰尘。

    他刚开箱清点过实物——一箱箱油封未干的箭匣被他亲自掀开,一份份账目被拉出来比对。

    只是深入探查了弩弓库,半日便查到了好些猫腻。若是其他库房也存在这样的问题,那他还真是摊上了大麻烦。

    弩弓库的问题比他想的更甚,不只是把旧货当新品调拨进库这么简单,而是成批次、系统化地造假、调包、转账、洗账。

    按现在查到的线头,至少牵涉三个中层,一个兵部主事,还有......南陵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