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在铁箱内壁上轻轻晃动,映出那叠泛黄纸页的边角。林斌的手指微微发颤,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触碰到一段被掩埋五百年的真相。那些纸张虽已脆化,边缘卷曲如枯叶,却依旧挺括地躺在箱底,仿佛时间也对它们心存敬畏。
卢东俊小心翼翼地捧起最上面那份手稿,封面上是遒劲有力的行书??《海防策?卷一》。他屏住呼吸翻开第一页,字迹清晰可辨,墨色虽淡却不褪,笔锋间透着一股凌厉之气,仿佛执笔者正立于惊涛骇浪之上,俯瞰万里海疆。
“这……这不是普通的军事记录。”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语,“这是系统性的海权战略!从水师编练、战船设计,到港口布防、敌情预警……全都有详尽论述!而且,其中提到的‘潮引阵’和‘风火哨’,与现代雷达预警体系惊人相似!”
林斌听着,心头震动。他不懂什么军事理论,但他懂海。从小在海边长大,风吹哪边帆该打哪边,浪涌多高船要怎么稳,这些早已刻进骨子里。而此刻,他竟从这份古籍中读出了熟悉的节奏??那是大海的语言,是只有真正搏击过风浪的人才能听懂的律动。
“郑沧澜不是海盗。”他忽然说,语气笃定,“他是海军统帅。”
三人皆是一怔。
“你们看这布局。”林斌指着石碑旁的地图残片,那是他们进来时顺手拓下的,“北斗七星为引,七十二岛为营,每座岛屿都对应星位设防。这不是为了藏宝,是为了控海!他在用星辰定位,建立一套完整的海上防御网络。所谓‘海盗王’,不过是朝廷贬斥他的名号罢了。实际上,他才是这片海域真正的守护者。”
卢东俊猛地抬头,眼中精光迸射:“你说得对!史书记载他劫掠商船、焚毁官府,可从未提过他杀平民、屠村落。相反,沿海百姓至今还有祭拜‘黑帆爷’的习俗,称他保佑出海平安。一个真正的恶匪,怎会有此香火?”
罗呈听得入神,喃喃道:“所以……他不是逃亡,是在退守?等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出现?”
“不。”林斌摇头,“他在等一个敢推开这扇门的人。”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有地下海轻微拍岸的声音,像远古的心跳,在黑暗中缓缓回响。
就在这时,铁箱底部突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响。
众人一惊,齐齐后退半步。
只见原本平整的箱底竟缓缓隆起一块暗格,随着机括轻转,弹出一只小铜盒。盒身雕刻精细,正面浮雕北斗七星,背面则是一幅微型航海图,线条流畅,比例精准得令人咋舌。
卢东俊颤抖着手打开铜盒。
里面没有金银,也没有秘籍。
只有一枚贝壳。
灰白色,表面斑驳,壳缘略有破损,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当林斌接过它的一瞬,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认得这个贝壳。
小时候,爷爷常坐在渔港边的老槐树下,手里摩挲着一枚同样的贝壳,嘴里哼着一支古怪的调子:“**北斗照海路,龙魂唤归舟;三更潮未落,儿郎莫回头……**”
那时他问爷爷这是哪儿来的歌,爷爷只是笑笑,说:“是你太公传下来的,说是咱们祖上有人跟着一位将军走遍七海,最后葬身风浪,只剩这枚贝,随浪漂回了家门。”
林斌一直以为那是老人讲的故事。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故事。
那是血脉里的记忆。
“我……我可能是郑沧澜的后人。”他喃喃出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不然,为什么我能听懂这里的机关节奏?为什么我会梦见这艘船?为什么每次靠近墓穴,胸口就像压着块铁?”
卢东俊震惊地看着他:“你爷爷没说过?”
“他说过一句。”林斌闭上眼,回忆浮现,“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如果有一天,你听见海里有人喊你名字,别怕,那是咱家的老祖宗回来了。’”
话音落下,整个地下宫殿忽然一阵轻震。
头顶岩层渗出细密水珠,滴落在地,竟形成奇异的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如同某种古老信号。
紧接着,那艘停泊在人工岛边的“黑帆号”,腐朽的船板发出吱呀声响,仿佛有无形之手正在拨动缆绳。断裂的桅杆虽未重立,但残存的帆桁竟缓缓转动,指向东南方某处。
“潮向变了。”林斌猛然睁眼,“这不是自然现象!是机关联动!整座岛屿都在响应这枚贝壳的出现!”
罗呈吓得往后缩:“你是说……船要动了?”
“不是要动。”林斌盯着远处黑船,“它已经在动了。”
果然,只见水面微漾,原本静止的“黑帆号”竟开始缓慢前行,如同被看不见的洋流牵引,稳稳驶向宫殿前方的码头。船首龙头双目中的夜光石亮起幽蓝光芒,照亮了甲板中央一块凸起的石碑。
他们不敢迟疑,快步登上码头。
石碑上刻着新的文字,竟是用闽南语写成的口诀:
> **贝为信物,血为引路;
> 子孙若至,启我藏库。
> 东行三百,破礁见门;
> 取我遗策,救民于困。**
卢东俊读完,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真正的藏宝指令!前面那些只是试炼,这才是最终指引!”
林斌握紧手中的贝壳,心中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头。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无尽迷局,他都必须走下去。不仅为了揭开历史,更为了回应血脉深处那一声声呼唤。
“我们去。”他说。
“你现在就走?”卢东俊皱眉,“外面风暴还没完全过去,而且辛卫民他们还在等消息!”
“正因为他们在等,我才不能拖。”林斌目光坚定,“陈志远虽然被困,但他同伙未必只有一个。万一他提前泄露了坐标,更多人会蜂拥而至。我们必须赶在一切失控前,把真正的宝藏转移出来。”
“可你怎么确定这不是陷阱?”罗呈犹豫道,“万一这是引诱子孙送死的设计呢?”
林斌笑了,将贝壳贴在耳边。
海风呼啸,浪涛奔腾,而在那喧嚣之下,他仿佛听见了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穿越五百年光阴,轻轻说道:
**“来吧,我的后人。”**
“因为我相信他。”林斌放下贝壳,眼神清澈如初阳,“一个愿以生命守护这片海的男人,不会骗自己的子孙。”
三人不再多言。
他们迅速收拾装备,带上铁箱中的文献副本、铜印与海图原件,准备沿原路返回。然而刚走到阶梯口,林斌突然停下。
“不对。”他低声说,“回去的路太危险。陈志远知道这里,难保没有其他机关被触发。而且,我们带的东西太多,一旦遭遇拦截,根本护不住。”
“那你打算怎么办?”卢东俊问。
林斌望向那艘已然靠岸的“黑帆号”。
“我们走海路。”他说,“乘这艘船出去。”
“开这艘破船?”罗呈瞪大眼睛,“它都烂成这样了,撑不过十分钟就会沉!”
“它比你想的结实。”林斌走向船舷,伸手抚摸那根断裂的主桅,“你看这些木材,不是普通松柏,是千年铁黎木,泡在海里五百年都不会烂。而且,它的结构是‘榫卯浮舱式’,就算外壳损毁,内部隔舱仍能保持浮力。”
他跳上甲板,掀开一块腐板,露出下方完整无损的夹层:“看见没?防水油布还裹得好好的。古人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留好了重启的准备。”
卢东俊也上了船,仔细检查舵轮与锚链机构,惊喜道:“真是奇迹!虽然外表破败,但核心部件几乎没有锈蚀!只要补上帆布,修整缆绳,这船还能航行!”
“那就动手。”林斌摘下外套,“天亮前必须出发。”
三人立刻投入工作。罗呈负责清理甲板障碍,卢东俊整理文献装箱固定,林斌则凭借多年造船经验,带领他们用随身帆布拼接成简易风帆,并重新连接舵索系统。期间,林斌不断根据贝壳上传来的微弱震动调整方向,仿佛那枚古老的信物仍在与海洋共鸣。
两小时后,第一缕晨光穿透洞顶裂隙,洒在修复完毕的“黑帆号”上。
船帆鼓起,甲板整洁,铜铃轻响,整艘船宛如重生。
林斌站在船头,手持铜印,将贝壳嵌入舵盘中央的凹槽。
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刹那间,整艘船剧烈一震,随后缓缓离岸,顺着地下海天然水道向前滑行。沿途所经之处,两侧岩壁上的夜明珠逐一亮起,如同星辰为王者归来点亮归途。
当他们终于驶出海蚀洞,迎面撞上的是风暴过后的澄澈天空。海面波光粼粼,鸥鸟盘旋,远处两艘巡逻艇正焦急搜寻。
“是他们!”二号船上警员率先发现异常,“那是什么船?怎么没见过?”
辛卫民举起望远镜,瞳孔骤缩:“那是……古代战船?不可能!这种结构至少有五百年历史!可它怎么会动?”
还没等他下令拦截,只见那艘古船缓缓降下半帆,船头一人挥手示意,正是林斌。
无线电突然响起杂音,接着传出林斌的声音:“辛局,我们回来了。没找到金子,但带回了比黄金更重要的东西。”
辛卫民愣住:“你们……成功了?”
“不止成功。”林斌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轻声道,“我们找到了中国的海魂。”
数日后,省城召开紧急保密会议。
军方、考古院、海洋局高层齐聚一堂。卢东俊代表团队提交了全部研究成果,包括《海防策》九卷、明代远洋贸易图谱七幅、以及据称可提升现代渔业捕捞效率百分之四十的“潮引算法”。
会议持续整整八小时。
最终决定:立即成立“东南海疆文化遗产保护特别行动组”,由卢东俊任首席顾问,林斌任海上执行队长,罗呈因协助破案并主动交出全部盗掘资料,获得特赦,并聘为民间文物保护监督员。
至于“黑帆号”,经专家鉴定确认其为全球现存最完整明代大型海战舰实物后,决定整体打捞迁入国家级水下博物馆,永久封存展示。
唯有那枚贝壳,被林斌悄悄留下。
某个深夜,他独自驾小艇回到黑帆屿,在月光下将贝壳放回原处的暗格中。
“老祖宗。”他对着大海轻语,“您的遗愿,我们完成了。这海,以后由我们来守。”
话音落下,海面忽然起雾。
雾中似有号角声隐隐传来,遥远而庄严。
林斌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他知道,有些传奇,注定只能存在于黑暗与光明交界的地方。
而他,已是那个能把秘密带进阳光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