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
老实和尚头埋得更低了,因为他不但认得销魂婆婆,更知道这销魂婆婆、熊姥姥、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其实都是一个人。
公孙大娘。
谁人都知道,这是个女人,肯定是个女人,但这样一个女人,却比江湖上八百个龙精虎猛的好汉都要来的厉害,可怕。
所有人也都知道,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不仅好吃,但却有毒,剧毒,一颗,就能药倒三个成年男子,就如同你想要得到美好的事物总是会有代价的。
这里面,还包括了五毒娘子的菜,桃花蜂的酒,以及女屠户的肉,菜是好菜,救是好酒,肉是人肉,但无一例外,无论遇到哪一种,都足以要命。
当然,还有销魂婆婆的销魂汤,却要比那糖炒栗子更毒,也更狠,更绝,因为你只要喝上一口,就能毒的你肠穿肚烂,让你心肺俱死,死的无声无息,外表看似完好,内里却早已被毒的烂成了泥。
但不可否认,这销魂汤,当真销魂,香极了。
然后,苏青喝汤。
老实和尚瞠目结舌,瞪大了双眼,望着苏青端碗将那剧毒无比,凶名赫赫的汤一饮而尽,甚至,他还舒舒服服的轻轻打了个嗝。
这下不光老实和尚傻眼了,那弯腰驼背的老妪也傻眼了。
“唔? 看来? 确实是羊肉!”
苏青面不红,心不跳? 气不喘的说。
“想不到? 公孙大娘不仅有一身非凡的剑道修为,还是一位用毒大家? 倒是不俗!”
“咯咯,卖了这么多年的汤? 活着夸奖我的你倒是头一个!”
巷弄里? 一声动人心弦的娇笑突兀的从老妪嘴里冒了出来,清脆的好似银铃一般,悦耳动听,哪还有先前半点老态? 倒像是十七八岁? 正值妙龄的女子。
销魂婆婆的腰突然不弯了,背也不驼了,颤颤巍巍的步伐更是变得灵巧无比,笑声里已点足而起,飘然闪身? 如惊鸿般掠到一处檐角,背映圆月。
短短几息? 老人的身子变高了,胸也挺了? 腰也细了,一头苍发“哗”的随风展开? 已是变作绸缎般乌黑? 如瀑洒下。
但突地? 苏青低叹了口气,他说道:“看来我猜错了,原来公孙大娘是销魂婆婆没错,可变成销魂婆婆的不一定就是公孙大娘!”
老实和尚望着那明月下的曼妙女子,喃喃道:“真亦假时,假亦真!”
“呵呵,俊俏郎,你且说说,我为何不是公孙大娘啊?”那女人也似有诧异,笑吟吟的说道。
“若是别人或许还要心有迟疑,可本座却是例外,本座观人,不观皮相,只观气机,你虽身藏锋芒,然却隐幽不露,藏拙于袖,走的乃是暗杀的路子,剑道所行,太过小气!”
苏青已抬手,他五指箕张,月华映照之下,老实和尚终于得见这控人如提线木偶般的邪门武功。
月光里,就见苏青一抬手,五指指肚上,顿见五缕晶莹细丝随风如细柳飘絮般荡开,在空中舒展,青芒流转,若隐若现,神乎其技。
“剑气?”
老实和尚宛似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看着那五缕细丝心头剧震,脸上却仍是木讷,他呐呐道:“剑气化丝?”
檐角上的女子亦是察觉不对,她也看见了那五缕飘来的晶莹细丝,但同时她也已出剑,事实上是她先出剑,双袖“嘶啦”破裂,两柄乌寒短剑已露锋芒,横身一转,舞剑而动,双剑顿作层层光影,宛似惊鸿掣电,森寒剑气,迫人眉睫。
看来,她虽然不是公孙大娘,却也会舞剑。
她已动,曼妙身姿冲天而起,如敦煌飞天,双剑罩寒影,匹练舞秋风,她已至,如飞仙俯冲而下,剑光夺目,恍惚似将巷弄照的通亮,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但她刚刚掠起的身子,只飞起不过三两丈,忽然又停住了,她那还没卸去的苍老容颜已见骇色,她的攻势已散,她的剑势也乱了,她忽然展开双臂,紧绷着身子,并拢着双腿,直挺挺的像是风筝般在空中凝滞。
而她骇然的是,这些动作姿势,却全不是她想要做的,可现在,她身体浑似不受控制,任人摆布。
“你、”
好在她还能说话。
她的语音颤抖,眼瞳更在发颤,她也看见了,先前所见的五缕晶莹细丝,不知道何时已悄无声息的分别没入她的四肢以及心口。
而她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刚落,女人已一点点的扭动着脖颈,像是操线傀儡般摆动着四肢,在空中反折着身子,骨头的爆裂声在巷弄就似抄豆子般噼啪响起。
片刻后。
“啪!”
女子自空中跌落。
苏青起身走到近前,眸光微动,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图,一张藏宝图,这是他从司空摘星身上拿来的,上面记载的东西对他来说更是再熟悉不过。
老实和尚嘴唇翕动,仿似要说什么,可最后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而苏青却将这足以让无数人生,无数人死的藏宝图,随手丢弃在了女人的尸体旁。
“你是不是想问我要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问。
但很快,不等老实和尚开口,他复又轻声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要用它,吊一吊这天下的高手,我既已重现江湖,试问除我之外,谁又有资格做那翻云覆雨之辈……”
……
良久,巷弄里已变得静悄,只是小摊还在,炉火渐熄,连那挂起的灯也似油尽灯枯,变得昏暗欲灭,将熄未熄。
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
又过了许久。
巷弄里来了一个人,步履蹒跚。
这人也是个老妇,白发苍苍,一身破旧的衣裳,看着孤苦伶仃,她的腰弯的很低,一张老脸皱皱巴巴的像是揉在了一起,裹着围裙,手中提着一个箩筐,里面装满了糖炒栗子。
她的嗓音很沙哑。
她已走到了巷口。
“糖炒……栗子……”
正在叫卖,但她前两个字还是沙哑,后两个字却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出不出来气,突然弱了下去。
下一刻,老妇人已闪身似飞鸟一扑,掠入巷中,看着地上已毙命多时的女人,浑浊的眸子霎时阴晴不定起来。
可她目光忽动,一只穿着红鞋的左脚径直一勾,地上已见飘起一物。
这东西一入手,老妇人只瞧了两眼,她那似揉在一起的脸登时就整个被撑开了,双眼陡张,目中精光大放,浑身剑气迸发,刹那,连那最后一丝灯火余光顷刻间都被冲散了。
巷弄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