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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东京风华 第10章 殿前观武
    <b></b>                  陈景元再次走进皇城司大狱,已是中午时分了。牢狱低矮阴冷,散发着腥臭的气味儿。旁边一名內侍陪着他,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路。纵是白天,牢狱里不点上灯火,也是黑洞洞的难以看清脚下的路。

    陈景元神思有些恍惚。“已经十年了么?”他心底自语。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已经忘记了时间。若不是昨夜的打斗激起了心中豪情,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一直这样平静如水的活下去,如死去一般的活着。

    二十年前,陈景元第一次到东京城。那时,师父无梦先生奉诏进京讲道。他只有10岁,随侍在旁。

    无梦先生师从扶摇子陈抟,道号鸿蒙子,道法精深,一身修为已臻化境,乃是神仙一流人物。真宗仰慕不已,传召入京讲解《还元篇》。《还元篇》乃是道家经典,内藏四神之丹修炼之法。

    时真宗问以长久之策,无梦先生答曰“臣野人,但于山中诵《易》、《老子》,其他不知也。”真宗又令讲《易》,即讲谦卦。真宗不解,问道,“独说谦何也?”无梦先生道,“方大有之时,宜守之以谦。”

    虽说无梦先生最后辞官不受离开京城,但陈景元却是在宫中认识了年纪相仿的赵受益,也就是后来的皇帝赵祯。两人相处融洽,竟是结为好友。十年后,赵祯亲政,召无梦先生师徒入京。无梦先生推脱老迈,行动不便,不受召,但遣了陈景元入京。

    陈景元尽得无梦先生真传,功力高深,十几名宫中侍卫高手试探,顷刻间被陈景元打的失去反抗能力。赵祯大喜,赐陈景元表字和叔,令跟随在身侧贴身保护。

    陈景元不为官,不受任何衙门辖制,只听从赵祯命令。而赵祯对陈景元少年交情,异常信任,御赐金牌随意出入宫禁,便宜行事;陈景元甘愿隐形,默默保护皇帝赵祯。只要赵祯需要,他就会出现在赵祯面前。以至于并没有几人知道陈景元的存在。

    而今,匆匆又十年,赵祯、陈景元都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惜了。”想起昨夜和他交手的女子,陈景元暗叹一声。那女子修为不俗,身法高妙,掌法变幻莫测,小小年纪竟和他拼斗了两百多招。若是再修炼十年,必是一代高手。只可惜让自己撞上了。

    低头进了一间囚室,适应了暗淡的光线,眉头就是一皱。只见囚室中央的木柱上,用铁链锁着一名浑身的女子,身上伤痕累累,犹自有血水流出来,脚下已积了一洼。女子无力的耷拉着头,长发散乱的垂在胸前,被血水粘在身上。

    “把她放下来,找件衣衫给她。”他沉声道。他无意指责皇城司的审犯手段,但他无法接受。尤其是女犯,这种羞辱手段让他厌恶。忙活了一阵,女子从木柱上被放了下来,竟站不住,软软的趴在了地上,身上被披上了件粗布衣裳。女子喘息了半晌,吃力的抬头看着陈景元,眼神死灰。

    “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陈景元道。

    女子咧嘴,似是在笑,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用力撑起的手臂一软,女子又重重的趴倒,竟是如昏过去一般,没有了动静。

    “可有说了什么?”他问身边的內侍。

    “此女甚是刚强。从进来后,无论怎么用刑,竟是一字未吐。”

    “嗯。”陈景元轻点了下头,说道,“不要再用刑,找个郎中治下伤。此女不能死了。”见內侍应诺,转身朝外走去。

    昨夜抓了此女后,陈景元就没再插手,后续的事情交给了王怀举。想必凭皇城司的能力,很快能查清此女的来龙去脉。不一会儿,陈景元出了宫城扬长而去。

    王怀举坐在皇城司的公厅里,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给皇帝回话。陈景元抓住的女子,昨夜就交给他审问,但是审了一夜也没有审出半个字来。“好刚强的女子。”王怀举深知皇城司刑罚的力度,那些刑具都能玩出花儿来了。几道花样下来,再魁梧的大汉也受不了,真不知那小女子是如何忍受下来的,竟一声不吭。

    好在不是没有收获。民间女子选入宫中当差,都有详细的记录,身体样貌、出身籍贯、何人举荐,甚至几时入宫、何人查验、升迁考绩都有专人负责,一一记录在案。所以,王怀举命人查出相关的信息,并没有费什么气力。

    此女乃是东京有名的大商人柳十三的养女,小名唤作柳宝儿。柳十三与太常礼院员外郎王世衡交好,用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换了一纸荐书,通过了入内內侍省的审查,去年十月入宫,被分派到奶酪院当差。二皇子每日喝的牛乳,以及后妃们需要的各式的奶酪制品,就是这个奶酪院负责提供。

    二皇子身边两次换人,服侍的宫人一个个不是遣送出宫,就是被分派到了别的地方,入内内侍省只好重新挑人。柳宝儿身世清白、做事稳重,被选到了二皇子的身边,谁曾想竟是身具武功、心怀叵测,差点酿出大祸。

    王世衡和柳十三已经抓捕入狱。只是抓捕柳十三遇到了激烈抵抗,大出王怀举的意料。这说明柳十三必有图谋,见事机败露,竟放手一搏,以期死里求活。但柳十三死不承认,诡辩说以为贼人入户抢劫,所以抵抗。王怀举自是不信,但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匆匆有人进来,王怀举抬头,正看见手下刘五喜滋滋的向他行礼。

    “禀大官,有个小子招了。”

    “好。”王怀举一下站了起来,“总算开口啦。”

    武英殿前面的广场足以容纳千人,但现在只有百十人。一个个顶盔挂甲,盔甲的缝隙漏出内里衬着的红色军服,挺胸肃立,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广场的右侧,立着一排木架子,架子上整齐的摆放着足有上百张战弓,从七八斗的软弓,军中常备的一石弓、两石弓,一直到极少见的五石硬弓,都赫然在列。

    靠近武英殿台阶的地方,几名身穿绿袍的是兵部的官员,他们就是今天试射殿廷的考官,负责记录成绩。试射殿廷是朝廷的一项激励制度,两年一次。由各地军中官员推荐精于射技的基层将校,参加朝廷举办的射箭大赛,优异者授于官职。以激发军中士卒习练箭技的热情,同时,也是底层将校获得官身的一条途径。

    武英殿前一阵响动传来,却是皇帝到了。今天皇帝赵祯兴致很高,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意思,竟是带着二皇子赵曙一起来了。一众官员将校行过礼站定,赵祯开口道,“尔等能被举荐到此,自都是军中精英,箭术超群。今日试射殿廷,优异者,朕不吝拔擢。”

    其实皇帝坐的地方距离一帮将校很远,于飞都怀疑他们能否听见皇帝说的话。但很快,一名內侍高声又重复了一遍,台阶下边立刻响起“吾皇万岁”的呼声,竟是异常的整齐。肯定是练过的。于飞腹诽。

    试射很快开始。其实也很简单,一人五支箭,五十步全中,六十步五发四中,七十步五发三中为中上,不足者等而下之;七十步五发四中为上下,七十步全中为上中;八十步中的为上中,五发两中为上上,三中以上则为异等。中上者给官,余者赏赐财物。

    五十步全数全中;六十步三十八人全中;七十步五人全中。于飞看得津津有味。他可是头一次看见射箭,真是不同凡响。他估算五十步,大概也有后世的五十米左右,五十米外的箭靶已经很小了,双眼几乎难见靶心。

    至于六七十步外,已经看不见靶心,完全是凭经验和感觉射箭。还要考虑风的影响。要知道,箭矢是以抛物线的轨迹运行,还要计算距离,计算望山的角度,计算拉弓的力度。于飞看到有五人七十步全中,真是生出了崇拜的感觉。神射啊!

    八十步,广场上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一箭飞出,似一道流光一闪而逝,然后才听见弓弦“嘭”的一声响。目光追不上箭矢,众人只是伸长了脖子望着箭靶,没有听见声响。只见远处箭靶旁的军士倏地举起了手中的红旗。中了!场上传来了喝彩叫好的声音。皇帝赵祯眯着眼,身子不自觉的前倾,听到中了的喝彩声,呵呵一笑,说道,“真是神射!”

    五人轮番上阵,竟暗暗有了较劲的意思。一番比试下来,最后的结果是一人三中,两人一中,两人不中。其实八十步中与不中,真的要凭点运气,也许平时都能中,偏生今天一紧张射偏了。

    皇帝赵祯召榜首的军校上前问话。这名军校年纪约莫二十多岁,身形健壮,双臂略长,正是善射的特征。走到台阶中层的平台上,单膝跪地行军礼,大声道,“臣康定军进武校尉选锋营都虞侯秦征,参见陛下。”

    “康定军?”赵祯略显诧异。他知道,这是范仲淹到西北后整顿出的一支新军,是西军精锐。还是他亲自下诏建立的。赵祯立时就觉得亲切了许多,看着眼前的小将眉清目秀,但浑身都透出一股精悍阳刚的力道,形象与气质的对比,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竟是越看越喜欢。

    “年方几何?可有表字?”赵祯微笑问道。

    “臣十七岁,未取表字。”秦征低头道。也许是军旅磨砺的缘故,看上去却是比实际的年龄要大上不少。

    赵祯略一沉吟,道,“《诗》云征,行也。朕唯愿天下万民再无兵祸,能够安居乐业,畅享太平。朕赐表字安民,你可满意?”

    “陛下仁厚爱民,臣秦安民叩谢天恩。”

    “秦征射技超群,戍边为国,屡立战功。擢升三班奉职。”

    皇帝对秦征的喜爱,在场一众人都看得出来。从无品的进武校尉一下擢升从九品三班奉职,这是秦征烧了高香了。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试射殿廷本就有激励士卒勤习箭术的用意。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令人羡慕的是秦征入了皇帝的眼,所谓简在帝心,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可以想象,秦征得到皇帝的关注,之后的仕途也必是一路青云直上。

    有羡慕,有嫉妒,奈何比不得,谁有秦征那样的箭法?人又长得俊秀,小白脸就是比粗鲁军汉招人喜欢。

    皇帝起驾走了。后边的事自有兵部的官员料理,记录成绩,勘合告身,拟定可授官职品级,上报批复。

    于飞也很喜欢秦征,说不上原因。或许是箭术高超,或许是这个人看上去很沉稳,不像是十七八岁的青年。总之,于飞感觉到此人可信任,莫名的好感。所以他很留意秦征的细节。

    刺青是此时从军的惯例,例如充军的罪犯,金印就是刺在面颊上。上等的禁军大多是勋贵的后代,刺在耳后。而此人的刺青在手背,却说明,此人乃是响应朝廷号召,主动从军的热血青年,而且是身具特长。

    在这个年代,流行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又有民间的俗语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除了禁军,大宋的军队序列里还有厢兵,不过早已沦为权贵、军头使唤的杂役。

    禁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澶渊之盟至今已四十年,承平日久,禁军不摸刀枪,军纪废弛,造空额、喝兵血,内部早已朽坏。京城禁军更甚,忙着每日做买卖,已沦为商人。每日里三五成群呼啸过市,恶名昭著,民间口碑极差。

    就是这样的军队素质,秦征能选择从军戍边,才更显得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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