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尹家大宅早已沉睡,天地之间一片寂静。一勾月牙儿,悬在西边儿的天上。静悄悄的,洒下蒙蒙月辉。隐隐约约,勾勒出幢幢屋舍,好似西北人年节时的剪纸。
于飞的身形,好似夜鸟掠过。在大宅内纵跃如飞,无声无息、尽情的撒着欢儿。他能感觉到,血液在体内奔涌,如同大河一般,发出呼啸的声音。
从古至今,飞翔都是人类的梦想。
于飞乍然之间,领悟了轻身之法,忘情纵跃飞驰。此时,在一处阁楼顶上,于飞稳住身形。只觉劲气激荡,身心畅快之极。却是根本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
他要仔细的分辨一下,才能找到回去的路。不过,尹家大宅实在太大,而且屋宇形状,看起来都差不多,这可让于飞犯了难。
从高处望下去,成片成片的房屋。高低起伏错落,分割出一条条道路,或宽或窄、纵横参差。一段儿幽暗,一段儿又分外明亮,像是山间穿梭的溪流。
正在找寻熟悉的建筑,不经意的,却瞧见一道身影。
这身影一瘸一拐,走的很慢,看着很辛苦的样子。于飞好奇起来,这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溜达个什么劲儿?况且,还是个瘸子?
脚下轻轻一点,身体如同幻影,霎时消失不见。下一刻,却停在另一处房顶上。他想离得近一点,看看是什么人,夜半三更的,也和他一样不睡觉。
稍一靠近,于飞就认了出来,此人可不就是尹西河?
于飞拥有夜眼,视黑夜如白昼。他不明白这能力何来,但是用起来,倒是极大的臂助。在黑虎寨的时候,他能黑夜视物,已经让贺五儿很是惊奇了。
于飞一下子疑心大起,这尹西河可不是好人。此人虽被痛打了一顿,但终究没有送官问罪,依然生活在大宅里。不想现在,竟又奇奇怪怪的出现了。
于飞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的跟着。于飞倒要看看,尹西河到底要去哪里?是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一路跟着左拐右绕,大路不走、偏走小道,定有古怪。
尹西河的心里,可没有面上这么镇定。汗水早湿透了后背,心脏嘭嘭嘭的,都要跳出腔子。虽然明知已是半夜,不可能有人,但他还是紧张的要死。墙角风吹草动,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靠着墙喘息了片刻,又继续前行。现在的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屁股上湿漉漉的,定是伤口破了,又流出血水。尹西河被疼痛刺激的面孔扭曲,咬着牙低语,“老贼,你死期到了。”
前天,尹端派人请了郎中,给尹西河治伤。棍棒伤已经溃烂,再不治,尹西河的命就没了。郎中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一边上药,一边却塞了封信,悄悄的藏进枕头下。
到了晚间,尹西河拆开信一看,立刻明白了意思。这是知州方旻,给他的任务。这封信函,就是阎王爷的招魂幡。只要藏进尹端的书房,然后被官府搜出来。哈哈,尹端,你还不死?
但他伤势沉重,一直无法行动,直到今晚,才咬牙出来。他知道,尹端书房的外墙下,有一道狗洞,被荒草遮挡住了。只要钻进去,就能轻易完成任务。
平时不长的一段路,今夜却是漫长无比。尹西河一瘸一拐,慢的跟蜗牛似的。小半个时辰过去,于飞有些不耐烦了。
却在这时,尹西河来到一处高墙下。四下一阵扒拉,从枯草下,竟露出一个狗洞。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于飞怔了怔,不知这是哪里。纵身攀上墙头,向着里面观瞧。里面是一个小院儿,北边儿是一排三间的大屋,东西有厢房,都是黑灯瞎火,静悄悄的。
院子当中,修着一个池塘,边上应该是花架。不过,此时天寒地冻,植物枯黄、流水结冰,也没了什么雅趣。池塘的中央,立着一座灰扑扑的假山,倒甚是高大,有些气势。
尹西河绕过池塘,到了左边大屋门前。双手开始鼓捣,像是在撬锁。片刻功夫,推开门走了进去。
于飞跟着到了门边儿,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动静。一闪身,也进了房内,躲在暗影里,瞧着尹西河。
尹西河没有点灯,摸索着找到一排书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看也不看,急急塞进了一本书里,又原样放好。尹西河左顾右盼,也不知寻找什么。又耽搁一会儿,才慢慢转身,似要退出去。
于飞迅速躲闪,一道青烟似的窜了出去。出了房门,向旁边一跨步,隐身在角落里。只见尹西河走出来,又把门锁好,慢慢的从狗洞退走。
这一下,于飞的好奇心,真的被吊了起来。若不进去看看,他今晚恐怕都睡不着觉。一点儿不耽搁,走上前抓起门锁,用力一扭,嘣的一声,锁鼻儿已被扭断。
推门进屋,左右看看,像是书房。一排子书架,堆满了书籍。东边是个书桌,桌后一个大号的座椅。于飞有些猜测,或许是姥爷尹端的书房。
很快找到那本书,随便一翻,从里面掉出个信封。捡起一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又抽出信来,大概的浏览了一遍。
信不长,意思是说,尹公送来的五十万贯,对方已经收到,但是战事吃紧,要抓紧买到霹雳弹,不胜感激云云。落款是张元。
于飞迷惑了,意思都懂。但霹雳弹是什么弹?张元是谁?于飞想不明白。但这是尹西河藏进来的,定然不会是好事。左思右想,还是及时告知尹端才是。
站在墙头上,于飞又茫然了。尹端的住处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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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端盯着信,浑身冷汗森森。抓着信纸的手,不由自己的抖动。好狠毒的计策啊,尹端出离的愤怒了。如今正是战时,勾结西夏、里通外国,这是什么罪名?一封通敌信函,足以致尹家全族死地。
种诂已经看过信,方才带着于飞,心急火燎的叫醒尹端。于飞不知张元何人,种诂岂能不知?那可是西夏国相。如今正在渭州,与他的父亲种世衡作战。张元的信函,出现在尹端书房,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师傅,霹雳弹是何物?”于飞问道。
“此物真神器也。”种诂一声赞叹。他也没有见过,但是他的父亲有书信回来。信中说,渭州战场,出现了一样神器,声如霹雳、霸烈无比,中者人马皆碎,无物可挡。
“传闻说,”尹端冷静下来,接话说道,“此霹雳弹,乃是宫中一皇子所制。此前,麟州有过大战,五千破十万,霹雳弹功不可没。”
“这么厉害?”于飞心中惴惴,他的武功,可能挡住霹雳弹?
种诂一瞥眼,似是看透于飞所想。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挡不住,武功再高,也挡不住。遇到霹雳弹,只有一个法门。”
“是何法门?”于飞急急问道。
“逃。”尹端和种诂,异口同声。
好吧,于飞讪讪的低头。这两人虎视眈眈,好像自己真的,要挡霹雳弹似的。心下惊醒,这世上,有克制武功的神器,一定要谨慎行事。遇到霹雳弹,走为上。
“岳父大人,这事要如何处置?”种诂问道。
是啊,要如何处置呢?尹端看着种诂,眼神却没有焦点,心里不知转着什么思绪。他很清楚,尹西河只是一粒棋子,无关紧要,即便抓住,也无法指证背后主谋。
主谋早已露出面目,自己清楚,方旻也清楚。偏偏,自己无可奈何。现有的口供,证明不了方旻有罪。今夜的信函,更是死结。这次毁掉,还有下次。只要没有应对之法,这一招就解不开。此次是被于飞意外发现,若是下次没被发现,岂不完蛋?
这事要如何解呢?尹端眉头皱成了疙瘩,平日自负多谋善断,今夜事关全族生死,偏生没有一点办法。
“把那尹西河抓起来,严刑拷打,逼出口供。”种诂眉头一立,只能行此法,才能打开突破口。
“不成的,方旻不会认。到时反咬一口,却是更麻烦。”尹端立时摇头否决。这法子对付知州?那就是笑话。方旻可以狡辩屈打成招,也可以反诉诬陷朝廷命官。即便告上朝廷,也定不了他的罪。
“这?这就拿他没办法?”种诂很是泄气。
“要有证据啊。”尹端叹口气,幽幽的说道,“最起码,这个证据看上去,要像个真的。”
尹端老于世故,如何能不懂官场规则。大宋朝哪个官员,敢说屁股底下干净?难道全都查办了么?当然不是这样的。那官员弹劾这官员,不是因为这官员有错,而是那官员有利。
只要你挡了别人的道儿,没错也有错。所以,官员被查办,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真的有人,想要干掉你。但是起码,也要有个由头,怎么才能有了这个由头呢?
尹端想起了一人。河东路,提刑公事陆文甫。此人大权在握,掌河东一路州、府、军刑狱之事。最关键的,对下属的州、县官员,拥有监察之权。
此人与方旻有仇。陆文甫的小舅子,原是汾州知州,被方旻抓到把柄,一纸弹劾丢官罢职,如今还在岭南受罪。陆文甫最是惧内,岂肯放过方旻?只是方旻做的巧妙,一直抓不到把柄罢了。
“姥爷。”于飞见尹端沉思良久,也不说话。心中暗暗着急。天就快亮了,还要熬到什么时候?不由轻轻的叫道。
“嗯?玉昆有良策?”尹端突的神情一振。
“姥爷要证据,这不就是证据么?”于飞指着信函说道。
尹端双手猛的一紧,把信纸紧紧的攥在手里。他是何等心智,立时明白了于飞的用意。他却是钻了牛角尖,一直想着如何破解。于飞更简单,直接反击回去,不就得了吗?
这封信落在尹家是大祸,落在方旻家里,同样也是大祸。只要改头换面,模仿笔迹再写一封,悄悄放进方旻书房。再密告陆文甫,那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哈哈哈,好。”尹端一把抱起于飞,在房里转了一个圈儿,哈哈大笑。“玉昆啊,留在西河吧,别走了。尹家漂亮的小娘子,可是不少,看上哪个娶哪个。”
“岳父大人,你不能硬抢啊。”种诂急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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