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年节将至,种诂一家不能再留,要回延州去了。他的父亲领兵在外,种诂是长子,自然要回去,陪着母亲守岁。如今大河封冻,路上倒也好走。
尹端分外不舍于飞,奈何留不住。尹家不差钱,让种诂带回去的礼物,准备了五大车。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齐全。可着种家人头算,人人都有份。
临行前,尹端把于飞叫到一旁,悄悄递给他一块牌子。入手有些沉重,竟是红铜的。上面雕刻着花纹,很是精致。
“延州城里,姥爷有些店铺。拿着这块牌子,有什么事,就找他们办。人、财、物,可随意调派。”尹端说道。
“姥爷,这牌子,还是让师娘保管吧。”于飞有些吃惊。
“拿着吧,这是姥爷给你的。”尹端一挥手,转身走了。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尹端认为纯属放屁。那是没碰到紧要的人,上了心,想不难过都不成。
尹家二姐儿哭的泪花花,和她娘亲难舍难分。这年月,行路难。百里路就是天涯,何况是数百里路?此次一别,再相见时,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多少人家,出一趟远门,回来后物是人非?
石彪夫妇早早出了城,等在前路上。手下一班骑兵,再没有山匪的模样。都新置办了装束,假做种家的护卫。他们更早动身,绕过西河县,已经到了黄河边上。
石彪子到底是身体强壮,伤好的很快。邹七姐却是老毛病,需要慢慢的调养。如今寒冬腊月,更显的病势沉重,咳嗽不止。车厢堵得很严实,铺着羊皮的毯子,身上裹着棉被。
等的时候不长,种家的车队出了城,向着汾河边过来。车队可是不小,足有八辆马车。不过,除了两辆坐人,其余的都拉着货物。
种诂骑马走在前面,四个老兵也骑马,跟在车队的后面。种花花和她娘亲,还有侍女三人坐一辆。
于飞却自己一辆,让小丫头羡慕不已。坐在车里,一刻也不肯安静。变着法儿的,想坐到于飞的车上。尹家二姐儿此时,额头上青筋隐现,眼看就要发作。
到了近前,于飞跳下马车,手里提着一物。三根细细的铁链子,吊着一个小小的铁筒,圆圆的像口锅,还盖着锅盖,怪模怪样。递给石彪子,说道,“这是小火炉,挂在车里,可以取暖。”
石彪子很稀罕,用手摸了下,烫的一缩手。烧炭的火炉他见过,这么小,还能挂在车里的,真没见过。路上颠簸,车里却是放不住火炉。不过挂在车里,随着车摆动,倒是不会翻倒。
于飞知道邹七姐怕冷,灵机一动,找到铁匠铺,做了几个小号的火炉,里面燃些木炭,挂在车厢里,总能暖和一些。
“玉昆有心了。”邹七姐探出头,说道。
“小事一桩,我们出发吧。”于飞混不在意,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他很想骑马,奈何师娘不让,说是怕着凉生病。
“啊。”突然,后面车里传出惨叫。却是小丫头好奇,用手摸了摸火炉的盖子,被烫到了。哭的稀里哗啦,直到于飞答应,带她去前面的马车,立刻云收雨歇。
过了汾河,沿河一路向西。他们要走隰州,然后到永和关。从永和关渡过黄河,就是延州的地界。
永和关是黄河上渡口,河面宽广、地势险要。关前,是汹涌黄河,关后是陡峭绝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向崖顶。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著名的渡口。
路上走了三日,眼看就到永和关,天上却飘起了雪花。飘飘洒洒,不一会儿,道儿上已经白茫茫一片。
种诂站到一处山崖上,从高处往下看。此时,黄河边上,人马车辆拥挤,都堵在那里。一时半刻,却是过不了河。
封冻后的黄河,过往的车辆有限制。要一拨拨的过,每一次过河,不能超过五十辆。这是防止人车太多,压裂了冰层,引发危险。
不过,规矩早变了味儿。也不知从何时起,成了两岸守兵的财源。给钱多的,自然先过。没钱的,守兵也不强迫,但说的话气人,等开春儿吧,坐船便宜。
雪越下越大,被河边劲风裹着,漫天飞舞。
石彪子的手下,都等在黄河边上。他们过来打前站,眼见过河不易,早早包了一间客栈。种诂也是无奈,前面堵得人太多,想加塞都过不前去。只能先住下,慢慢想办法。
客栈颇大,前后两进。前院儿一溜正房,上下两层。上面住人,下面饭堂。东边有马厩,西边是货场。住进客栈,马匹货物自有店家照料,很是方便。
后院儿很安静,一幢幢单独的小院儿,有围墙隔开。住在里面,谁也不会打扰谁。这后院儿,却是为富贵人家准备的。
一个小院儿,三间正房,当中是待客厅堂,两边都是卧房。东西厢房各有三间,足够住下十多人。
正房自是种诂一家住,石彪夫妇住在西厢房,东厢房则留给四个老兵。石彪子的手下,还有车夫都去了前院,住在二楼大通铺。
安顿好住处,男人们起身往前院去。大小四个女子,却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得留在院儿里。自有店家送来热水、吃食,不过这种车马店,饭菜粗粝,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饭堂很是宽敞,能摆下十几张桌子。此时坐的半满,山南海北的口音,饮酒笑闹、高谈阔论,都是等着过河的。
种诂一行人进来,饭堂立时一静。在座的都能看出,此行人个个彪悍,行规步距,定是出身军伍。想必是什么大人物,随身带着的护卫。这年头,军伍的名声可不好。
店家紧着招呼,安排众人坐下。种诂左右看看,贺五儿几人,都盯着他呢。呵呵一笑,顿时明白他们的心思。车上装着不少好酒,惦记一路了。
“五哥,去取两坛酒来。”种诂说道。
“好嘞。”贺五儿答应的爽快,起身和山叔出去。不一会,两人抱着酒坛子回来。放在桌上,打开泥封儿,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飘散了出来。石彪子深吸一口气,连道好酒,好酒。
一人倒了一碗,色泽清亮,好似白水。石彪子等不及菜上来,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干了。只觉一道火线,从咽喉直入腹中,酒气上冲,登时涨红了脸。
稍缓,长长吐出一口酒气,石彪子喝了一声,“好冲的烈酒。”竟是平生未遇的烈酒,若非他酒量惊人,怕是抵挡不住。
贺五儿不信,端起碗灌了一口。下一刻,双眼猛的瞪圆,脸色霎时涨的通红,剧烈的咳嗽起来。满嘴满腹,都是火辣辣的。这与他平日所知的烈酒,差了一个天上地下。自诩酒量不差,今日却只是一口,就已有了几分醉意。
“大郎,这酒可是个宝贝。”山叔小呡了一口,只觉滋味非凡。酒水甘列纯净,进口如冰、入腹似火。一口下去,气血通透、劲气勃发。浑身暖洋洋,真格说不出的舒坦。
西北天寒,军伍人人好酒。如此烈酒,必受军中追捧。种诂已经饮过,岂能不知?不过这种酒,市面儿上却没有,是尹端从京城曹家,出了高价购得。再想买到,可是不容易。
“极品玉堂春。”饭堂中,有人认出此酒。
饭堂里嘈嘈切切,说起了玉堂春。在座大多行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的更多。玉堂春分九品,市面上卖的,都是三品以下。三品以上很少见,价格更是高的离谱。
至于极品玉堂春,那就是传说。只是听闻,从未有人见过。谁曾想,在黄河边的车马店,居然见到了极品?好奇归好奇,但种诂那桌都是军伍,看着就怵得慌,也没人上前打搅。
饭堂里一番议论,也就作罢。不过,借着玉堂春,话题却说到京城趣事。只见一名老者,呡一口酒,慢条斯理的咽下。冲着同桌,神秘的说道,“可知京城出了一桩大事?”
“刘老哥,快说说,出了何事?”有人问道。
“不久前,一位皇子,被辽国掳走。”这老者一句话出口,惊到了一大片。饭堂里,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啊?刘老哥,这事儿可当真?”有人却是不信。其实大多人,都难以置信。皇宫大内啊,禁卫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如何能潜进去,掳走皇子?
“自是真的。”刘老哥有些不悦,振振有词。“这位皇子,可是了不得,京城鼎鼎大名,被称为打虎殿下。”
“如何能被辽国掳去?”又有人出言问道。
“闻说打虎殿下,虽年纪不大,却是天纵之姿。”刘老哥又饮一杯酒,吐出酒气,接着说道,“你等可听说过霹雳弹?”
霹雳弹却是新鲜物什。虽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听说过。有人接过话头,说道,“前数日,听说渭州大胜,就是使了霹雳弹。”
“不错,霹雳弹声如霹雳,数十步内,人马皆被炸死。西夏贼子,哪里见过这等神器,还不是吓的屁滚尿流?”又一人说话,却是说的头头是道,引得众人看过去。
一见是此人说话,在座大都信了。何故?此人是物流集团的人,虽是小小一名护卫,也由不得大家不重视。物流集团是皇商,离着朝廷更近,知道的自然更多。
“众位可知,这霹雳弹何人所制?”见到话题跑偏了,刘老哥咳嗽一声,将众人目光,拉回自己身上。
“难不成是皇子?”有人猜测道。
“不错,正是打虎殿下。”刘老哥重重一拍桌案,“不然,辽国为何掳走皇子?还不是觊觎我大宋神器?”
“他娘的辽狗,忒是可恨。”贺五儿一声怒骂,酒碗重重的顿在饭桌上,横眉立目,被气的不轻。石彪子坐的近,赶紧给满上酒,好一番劝慰。
外面风雪更大了,天地一片白蒙蒙。凛冽的风,在门外呼啸,时不时从门缝儿里,钻进屋来,夹带着晶莹的雪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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