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韩琦宣抚陕西,当然想用狄青。狄青的战力,西军首屈一指。大小战事上百场,战无不胜、功勋卓著。在西北之地,只有种家军,可堪与之一比。至于其他部队,不在韩琦眼里。
尤其是这两年,部队开始更戍。大批京城禁军,换防西北、守御边境。朝廷的用意,是要锤炼禁军。但这帮禁军,早已骨软筋酥,骑不得马、拉不开弓,偏偏还是大爷做派。
战事稍不利,撇了主将,自己先逃了。
这样的兵,谁敢用?
在韩琦眼里,商州之乱,不过草莽乌合。然而,数万大军,竟不能敌?不仅不能战胜,相反,一个个闻风而逃、丢盔弃甲。丢弃的盔甲军械,倒是装备了贼寇,使之愈发势大。
贼寇连战连捷,兵峰逼近洛阳,竟无人可挡。
韩琦有两个选择,其一,调种世衡;其二,调狄青。
种世衡如今,正在环州筑城。细腰城,建在环、原之间,位于羌人之北。一旦筑起,就像一根钉子,钉在宋夏边境。截断道路、控扼河谷,康奴三族,失去西夏支持,只能降服。
如此要地,西夏不会坐视。频频派兵袭扰,阻挡建城。如今,细腰城尚未筑起,战事却是不断。此时的种世衡,不仅与西夏对战,还得防着康奴三族。殚精竭虑,分身乏术。
如此情势下,能调用的人手,只有狄青大军。在韩琦想来,狄青大军一到,商州指日可平。因此,他奉旨宣抚陕西,头一件事,就是调狄青回来。既能解救狄青,又可建功立业。
却不料,狄青被派去潭州平叛。
桂阳监,冶矿铸钱,素为国计所重,万不能有失。
峒瑶之乱,已愈演愈烈。近十万的峒蛮,冲出深山、纵横杀戮。向南,蔓延至粤之连阳,西旁及广西,向北,已攻到潭州。
平叛的禁军,派出一拨又一拨。奈何,不是峒蛮敌手。峒蛮,在禁军的眼里,那就是一群恶鬼。身上、脸上,都纹着怪异的图案。披头散发,嗷嗷嚎叫。还未对战,已经胆寒。
至今时,已无人能制。潭州以南,一片血海。
因此,狄青被派去潭州,韩琦无可奈何。南边儿的乱摊子,也只有狄青大军,才有能力镇压。至于商州之乱,韩琦不以为意。他的手里,还有一支奇兵,被他寄予厚望。
“臣韩琦,请调平戎军,赴商州平乱。”
当日,韩琦说出此话,整个朝堂上,霎时落针可闻。
现今,谁还不知道?平戎军的主将,就是二皇子殿下?
朝臣们一个个,侧目瞅着韩琦,等着看热闹。皇帝一天三诏、日催夜催,急着要见儿子。你可倒好,一杆子给支到商州去。竟让二皇子去平乱,不知兵危战凶么?太不懂事了吧。
不见皇帝陛下,已经满面寒霜、眼神如刀?
大宋历代皇子,从未有领兵先例。即便加武职,也是遥领。说白了,就是挂个职,却不用上班。当然,也没有兵权。比如说,霹雳军都统制,只是个名义。实际领兵之人,却是秦征。
但是阴差阳错,于飞化名种玉昆,官拜宁远将军,授都指挥使之职,领平戎军主将,正儿八百的从五品武官。麾下三十个指挥,重兵在握。放眼整个大宋,惟有此一例。
皇子不能领兵,但种玉昆可以。
皇帝不傻,一转眼,看透韩琦用意。掌握兵权的皇子,与普通深宫皇子,能一样么?韩琦此番,是要坐实皇子领兵。于飞一旦平定商州叛乱、搏下军功,其分量自是不同。
韩琦倾向二皇子,皇帝心中清楚。但是在朝堂上,摆明立场、支持二皇子,却还是头一遭。皇帝的心里,莫名一阵烦躁。双手抓着龙椅,恨恨瞪着韩琦,半晌也不肯表态。
三皇子势大,谁都看得出。当然,皇帝也看得到。
如今朝堂之上,怕有半数之人,都是朱家的常客。明里暗里,已经连成一气。进则同进,退则同退。隐隐之间,已成一党。
朱家野心外露、虎视眈眈,令皇帝不悦。
满朝投靠朱家,更让皇帝惊惧。若真有那一天,帝位传给三子。凭朱家如今声势,自己的儿子,难保不成了傀儡。
那皇位上,到底姓赵?还是姓朱?
况且,皇帝收到密报。十数日前,有上百江湖草莽,闯入平戎军军营,意图刺杀自己的儿子。审问白狼的口供,皇帝已经看过。直惊得他双手发颤,怒火冲头。竟是朱家,派出了杀手。
“好大的狗胆。”皇帝低沉嘶吼。
皇帝知道,仅凭白狼的口供,治不了朱家的罪。顶多,找出个倒霉蛋,充当替死鬼。朱家皇亲国戚,没有铁证,无法重处。他们有的是手段,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思忖多日,皇帝瞒下此事,没有声张。
但是他的心里,对朱家多了忌惮。
“臣韩琦,请调平戎军,赴商州平乱。”皇帝沉默不语,韩琦再次奏道。身子微躬,提高了声调。
“臣有异议。”有人出班奏道。
皇帝心中不悦,低头看去,却是知谏院钱明逸。此人身材五短,甚是肥胖。躬身站在殿中,倒像一个圆球。
“钱卿有何异议?”皇帝问道。
“启奏陛下,二皇子天潢贵胄,不宜领兵。”
“嗯。”皇帝鼻端,发出一声轻哼。“韩卿,你意如何?”
“回陛下,臣宣抚陕西,节制平戎军,乃是应当。”韩琦说罢,回头看向钱明逸,淡淡一笑,“某能领兵否?”
钱明逸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偷眼看向朱哲,想要寻求支援。韩琦一句话,就把他逼进死胡同。
二皇子不能领兵,韩琦可以么?韩琦为宣抚使,当然可以领兵。他调动平戎军,名正言顺,可怎么反驳?
钱明逸本意,想拿祖制说事,解了二皇子兵权。
问题是,平戎军的主将,却是种玉昆。虽然人人都知道,种玉昆就是二皇子。但是,想夺兵权,就要先撤了种玉昆。偏偏种玉昆,勇冠三军、名声太响。无缘无故贬斥,怕是军伍要造反。
激反军伍的罪名,他钱明逸,还担不起。
朱哲双目微闭,面沉如水,一副老僧入定模样。
“臣韩琦,请调平戎军,赴商州平乱。”韩琦高声奏道。
“可。”皇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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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彭城到商丘,三百多里地。平戎军晓宿夜行,用了十多夜,来到了商丘城外。此地,距离都城开封,只剩三百多里地。
如今正是暑天,时至中午,真是酷热难当。大军扎营旷野,无遮无拦。日头当头照,躲都无处躲。好在,营地不远处,一条小河逶迤而过。清凉凉的河水,成了军兵的乐园。
人太多,不能一次下水。各营排着队,等在岸上。水里的人,玩的不愿上岸。岸上的人,早急的骂娘。一时间,小河的岸边,延绵十数里,挤满了军兵。喧闹笑骂、沸反盈天。
这样的情形,宋祁哪里见过?黑着脸,气冲冲找到于飞。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宋祁怒道。
“先生,何事气恼?”于飞不明所以。
宋祁一说,于飞哑然失笑。原来,是为了风化。
宋祁沿着河边,一直往上游走。话说,他也热的要命,想着下水凉爽一番。但他文人士大夫,撇不开颜面,不愿和那些粗鲁军汉,挤在一起。是以想着,找个清静的地方。
哪知道,走着走着,却瞧见一群女人。一个个脱的,只剩下贴身衣物,嘻嘻哈哈,正泡在水里嬉闹。这一下撞个正着,宋祁顿时涨红了脸,掩面疾走。偏那些娘们儿,也瞧见了他。
只是一刹的惊慌,女人们没想到,有人竟闯到这里。待看清宋祁掩面而逃,随即,就是一阵放肆的哄笑。
下水之前,种诂早有军令。这一片区域,留给女兵,任何人不得靠近。并且,设置了警卫,拦截毛躁的军兵。
但宋祁不知道,闷头闯了过来。警卫的军兵,一时间,也是鬼迷了心窍,竟没敢拦住他。是以,闹出了笑话。
这些老娘们儿,可不是好惹的主。
“别跑啊,下水来啊。”有女人笑道。
“来啊,来啊,奴家给你搓背。”
………
宋祁到徐州,带着两道旨意。一道给了狄青,命其带领西军,赴潭州平叛。另一道,命平戎军赴商州平乱。
一听有仗可打,于飞很是兴奋。当夜,传令石彪子,率领麾下骑兵,为大军前锋,星夜出发,火速赶往商州。牵出玉狮子,兴致勃勃的骑马出城,要和石彪子一起行动。
这番动静,自是瞒不住何正。但何正知道,他拦不住于飞,只能搬出宋祁。毕竟,宋祁是于飞的先生。
宋祁闻听,这个气啊,怎么着,打仗上瘾啊?
一军主将,扔下部队不管,自己当先锋?
“知子莫若父啊。”宋祁仰天一叹,心道。
宋祁和于飞,有着师生名分。于飞对宋祁,甚是尊敬。他的话,于飞不敢不听。皇帝选宋祁传旨,就是算准今日情景。
韩琦请调平戎军,正和皇帝心意。
但是,范仲淹、宋祁等人,提出了异议。在他们眼里,二皇子天纵之姿、惊才绝艳,乃是储君不二人选。当按照储君的规范,进行教导和指引。淳淳君子,才是理想的储君。
领兵征战之事,不合祖宗规矩,自然不能再做。
况且兵凶战危,岂容皇子以身涉险?
皇帝有些迟疑,他未曾想到,范仲淹等人,居然和朱家,竟是一样的想法。虽然目的不同,但是,都拿出祖宗规矩,要解了儿子的兵权。若不同意,那可真是满朝反对了。
此前,已有官员上奏,言道,二皇子屠戮军兵、手段酷烈,有伤天和,是以上天降下灾难。唯有惩处皇子,才能止息天怒人怨。牵强附会,硬是将陕西、河东大旱,扣在于飞头上。
此时的人们,笃信鬼神之说,对上天充满敬畏。不过两日,已是满京城皆知,百姓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明眼人都看得出,韩琦调平戎军是假,为二皇子积攒军功、博取人望是真。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位,身具军功的皇子。仅是这个名头,就足够朱家惶恐,岂能不竭力阻止?
一时间,朝堂群情汹涌,喊打喊杀。
在这个当口,让于飞继续领兵,显然不合适。徒自给人把柄,让朱家兴风作浪。但是,皇帝耍了心眼,只说召于飞回京,却不提兵权之事。嘱咐宋祁,无论如何,带于飞回京。
阻止于飞赴商州,非宋祁不可。
宋祁拦下于飞,就此住到了军营。这一下,于飞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儿。宋祁不同于种诂,可不会惯着他。一副士大夫做派,对礼仪的讲究,深刻在骨子里。起行坐卧,皆有严格的规范。
大热的天,也要穿戴整齐,一丝不得苟。
此前的于飞,满营游逛,逍遥快活。但自从宋祁到来,他就失去了自由,被约束在中军帐,轻易不得出。宋祁振振有词,“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每日授课,雷打不动。
望着大帐外,于飞暗叹一口气。
石彪子的前军,已出发多日。骑兵行进,快如风火。按着时日计算,怕是早到了商州。种诂率领五千人马,作为后军,紧随石彪子而去。一路筹措粮草辎重,为石彪子后援。
剩下三千多人马,再加上皇城司,也有五千之众。但是,他们这一拨人,目标却是京城。平乱之事,已与己无关。
皇子不领兵,这是祖制,谁也不能违背。
他清楚,自己的军伍生涯,怕是要结束了。朝堂上事,宋祁已经说的明白。自己的身份,注定无法领兵。即便,顶着种玉昆之名,也是身处风口浪尖。回京,已是无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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