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三,郭家班封箱。
晚上九点刚过,鹏举下了班,到奉德楼的员工通道口蹲着。
天很冷。
他不敢瞎溜达,跟只鸵鸟一样守着。
早散场的老先生们走过,没人注意到他。
等到十一点半,演出全部结束了,师兄弟们也走光了。
鹏举怀疑,先生故意晚走,想让他多冻会儿。
前世的先生,年轻那会儿,也是坏小子一个。
前世的鹏举是个老实孩子。或者说,他显得笨。
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小孩,你再耍小聪明,抖机灵,想帮你的人也会走开的。
鹏举很明白为人处事的道理。
余老师走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
后面跟着的,是堂小糖?
这一世头会见小糖,鹏举感觉亲切。
堂小糖飞速地往鹏举手上塞了一瓶温热的乌龙茶。
车门一关,唐小糖载着余老师回了月季园。
郭老师路过,没理他。
郭少低头跟着,扭回头朝他使相儿。
鹏举起身追上去,跟在郭少后头。
侯少站在车边上,看他走过来,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鹏举一拉车门,坐上司机位。
侯少居然很配合,坐到了副驾驶。
郭老师闭目养神。
鹏举从后视镜望着他,眼下隐隐的黑眼圈还在。
一路无话。
等红绿灯时,鹏举不停地喝那瓶乌龙茶,掩饰尴尬。
从奉德楼到郭庄的路线,是前世就记熟了的。
就连老师专用的停车位,也是熟知。
没等侯少指点,他一把轮就倒车入库了。
侯少忍不住了:“你,你是不是头回坐郭老师车呀?你怎么知道车停这儿的?”
鹏举:“地上印着车号。”
侯少:“你,你这小子……”
郭老师:“哼,他呀,脸皮之厚,堪比城墙拐角!”
鹏举赶紧下车,打开老师那侧的车门。
郭老师:“滚蛋!我让你跟着我了?你谁呀?我认识你么?你眼里有家大人么?”
鹏举嬉皮笑脸地跪下。
郭老师都走进电梯间了。
鹏举起身追了上去。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确实够厚的。
子夜一点,宵夜时间。
说是宵夜,酱肘子,红烧鱼,满满当当一桌子。
先生不会吃这么油腻。郭少在减肥。
这些都是给徒弟们预备的。
鹏举等了半天,就他和郭少两个,陪着师父吃饭。
不对呀,就说曹早就搬走了,家里还应该有其他孩子住着。
谁走了?
磊磊呢?
鹏举刚穿越来那阵子,还能看见磊磊在倒二出场,唱一两段太平歌词。
前世的鹏举,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有些家务事,他没有过问的资格。
郭老师略微动了动筷子,就停箸了,看着两个孩子吃。
郭少数米粒儿,另搭了些水煮青菜往嘴里扒拉,
鹏举本来就没吃晚饭,又冻了两个小时,跟饿狼下山一样。
郭少看呆了
“哥,你这个吃法,你爸养得活你?”
“养得活吧!”鹏举看向郭老师。
郭老师没搭理他,起身去了书房。
鹏举跑到后厨。
师娘正在削水果。
鹏举使出浑身解数,结结实实拍了师娘一顿马屁。
“师娘,您这手艺,没挑了。”
“师娘,大肘子可太好吃了。”
“师娘,今晚外边那个冷,给我冻的!我刚喝了碗汤,您猜怎么?那个美味,我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可舒服了。”
师娘:“你别没良心啊。你师父打电话回家,说你在外面蹲着,让我赶紧加几个菜。别说你师父不疼你。”
鹏举不说话了,端着水果盘回了饭厅。
郭少走过来,从果盘里拿了几块水果。
郭少:“我回屋睡了哈。”
鹏举:“你同屋呢?”
郭少蔫头耷拉脑的:“回老家了。嗓子倒了。”
鹏举上楼梯,奔书房。
郭少:“你小心点儿。老爷子这两天火大,躲着点儿。”
书房。
鹏举推门就进,把水果远远地放茶几上。
郭老师站书桌后面,正在写字。
音响的声音很小,放的是南派京剧“甘露寺”。
“你过来。”
鹏举过去,左手扶砚台,右手开始研磨。
不徐不缓地研了十分钟。
两个人都不说话。
鹏举研磨的手法,五根指头抓住墨条的顶端,这也是前世得了真传的。
郭老师心下蹊跷,这种研磨的手法,纯粹是他自己的习惯动作,巧合吧?
徒弟们都还小,没有谁研磨时能沉得住气,端得稳腕子。
郭老师一走神儿,左手碰倒了茶杯,碰掉了佛手。
鹏举赶紧拿抹布擦桌子。
蹲地上捡佛手。
郭老师坐下,反手把一张支票扔他脸上。
支票飘落,是鹏举给郭少那张。
“少爷,我虽然没出息,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可也犯不上伸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