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风的话在这静谧无人的深夜听起来轻微低沉,但在苏月涵的耳中却不啻于一记轰天惊雷,震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难道他没有睡着?
莫非,自己的意图被他发现了?
苏月涵与李乘风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面,李乘风的实力本身并没有让苏月涵觉得他如何的强大,可是这个男人本身却让苏月涵打从心眼里敬佩。
在一百多年漫长的岁月中,苏月涵见识过、相处过、甚至杀死过各种各样的优秀男人,他们当中有英明的国王,有不败的将军,有睿智的谋臣,还有疯狂的凶徒,可作为独一无二的妖王,作为顶尖的幻术师,苏月涵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每个人的未来上限,甚至能够预判他们每个人接下来的举动。
世界的神秘,来源于未知,世界的恐惧,也来源于未知。正是这样的未知,让人类对自己看不清看不明的事物便充满了敬畏。可一旦他们看清楚了这一切之后,所有的神秘感、敬畏感就会像潮水一样退去,他们会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原本神秘的未知。
当未知变成了已知,人们就不再敬畏,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这样的已知是自己可以挑战,是自己可以战胜,甚至是还不如自己的时候,恐惧会变成超越的轻鄙,敬畏会变成征服的。
而李乘风不一样,苏月涵一开始根本看不透他的过去,看不透他的未来,哪怕现在她已经知道他的前世,可苏月涵依然不知道他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金仙?
不,苏月涵隐隐的感觉到这并不是李乘风的命运尽头。
而且,最让苏月涵恐惧的是,她现在如此近的站在李乘风的面前,作为一个幻术师,近战绝对不是她的强项,尤其是她一次又一次目睹李乘风以弱胜强,以及他那神奇的能力和雄奇的想象力,和他坚韧不拔,勇猛无畏的战斗意志,这些都让她充满了敬畏:因为他的战斗方式,不可捉摸!
苏月涵见过各种各样的法术,各门各派的战斗方式她都了然于胸,可是李乘风的战斗方式如天马行空,让人完全预料不到他会从哪里发起进攻,最终会以何等方式战胜对手!
苏月涵知道,如果在这样的距离和李乘风战斗的话,赢的一定会是李乘风。
苏月涵呆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动弹,握着匕首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李乘风转过身,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有些发亮,明亮透人,那目光似乎一下能看透苏月涵的心。
“你……你没睡着么?”苏月涵手心里面满是冷汗,她勉强笑了下。
李乘风朝着苏月涵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过去,苏月涵僵在原地,脑海中天人交战要不要过去。
他是不是骗自己过去,便要对自己动手,便要杀了自己?
苏月涵以己推人,下意识就觉得李乘风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目的,要先下手为强。
可李乘风却朝她招了招手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涩的笑了笑,道:“跟上次一样,一直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是伯爵山庄、恐怖树人、戏梦才、梦境里面那些无穷无尽的尸怪……”
苏月涵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手中匕首一滑,滑入了袖子之中,她轻轻坐在了李乘风的床边,但身子依旧崩得紧紧的。
李乘风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低声道:“……还有就是秦师兄、天俊、傻大个他们。他们死时的情形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来回闪现,我只要一闭眼,这些就在我眼前闪过……”
苏月涵不知怎的,她看着李乘风面色如纸,嘴唇苍白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痛,下意识便拿出丝绢为李乘风擦着额头上的汗。
李乘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苏月涵身子一紧,浑身僵硬得跟紧绷的弓弦一样,下一秒似乎都要断裂开来。
他伸手取下苏月涵手中的丝绢,温柔的为她擦了擦汗,笑道:“你的汗比我还多,你是跟我一样,也做噩梦了么?”
苏月涵勉强笑了笑,下意识点了点头。
李乘风伸手将苏月涵搂住,让她侧躺下来,自己将她抱在怀里面,他低声道:“那我给你哼首歌吧,说不定,一会你睡着了就不做噩梦了。”
李乘风为苏月涵掖好了被角,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低低的哼起了曾经苏月涵给他哼过的那首曲子。
苏月涵一听,顿时浑身一颤,这轻柔婉转的吴州小曲本来就悠扬动人,此时深夜里低哼起来,更是直击人心,一下便勾起了苏月涵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
她瞬间想起那个晚上,她抱着这个男人,轻轻的哼着小曲,他像一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自己的怀中,他低声的问自己:“以后能天天哼给我听么?”
她柔声的回答:“天天?”
他定定的注视着她,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嗯,天天!”
她那时候不自觉的笑着,笑容很甜:“天天到什么时候?”
他异常的认真:“一直,永远!”
她笑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含着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嗯,一直,永远!”
年少时血气方刚,情动时花前月下,总是容易许下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的诺言。
可是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却都对这些情话深信不疑,因为在那个时候,在他们彼此对视的刹那,他们彼此的灵魂互相依偎,在这份温暖中,他们感觉到了永恒,短暂的永恒。
可苏月涵没有想到的是,这短暂的永恒,竟然如此短暂!
她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想起以前的事情?
一个人如果学会遗忘,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李乘风越哼,他们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就像是涌泉一样从她的脑海中涌了出来。
……
李乘风:“你若是能打出火来呀,本少爷我就把这条鱼给生吃了!”
她拿着两块火石,咔嚓一声打了一下,两点火星飞到了这堆干草枯藤之中,她借着身子的掩护,手指一指,这干草堆中只一会儿便黑烟传了出来,火苗嗡的一下蹿了上来。
李乘风目瞪口呆:“……”
苏月涵也一脸侥幸,心中暗爽的看着他:吃生鱼,吃生鱼!!气死你,气死你!!
李乘风瞪了看着自己的苏月涵一眼,道:“看什么,还不给本少爷烤鱼去,本少爷要吃烤鱼!”
她张大了嘴巴,愣在了原地:“啊?”
李乘风怒道:“啊什么啊,没见过不要脸的少爷么?”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没见过!”
李乘风一脸嫌弃鄙夷的看着她:“瞧你这没见识的模样!”
……
在深潭之中,身后的黑鱼蜂拥而来,如同黑色旋窝,是他奋力将她推出了水面,将生的机会留给了她,而他自己却几乎葬身鱼腹。
她依旧清晰的记得,当时李乘风的身下依旧有数不清的小黑鱼正紧紧的咬着他的腿肉,他的双腿一片血肉模糊,小腿骨上的血肉几乎被噬咬得干干净净!
想起这一幕,苏月涵便觉得自己胸膛里面生生的发疼,她眼中发酸,鼻子发涩!
……
“小兔子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它!”
“一会吃红烧兔肉,爱吃吃,不吃滚!”
“快快,它要跑啦!”
……
“少爷,此情此景,做首诗吧!”
“这无门无窗无盖瓦,破屋破房破篱笆。你让我哪来的心情作诗?”
“少爷,这便是好诗呀!无门无窗无盖瓦,破屋破房破篱笆。头顶日月星辰海,吾心安处既为家。少爷,我接的棒不棒?”
“不错呀,到底是文曲星的后代,隔了这么多代,还有天赋遗传,不错不错!好好,既然你表现这么棒,那这里就交给你收拾了!”
“哎?!”
……
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在苏月涵脑海中闪过,有嬉笑怒骂,有打闹戏谑,有浴血厮杀,有并肩作战,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却仿佛已经一生一世。
平日里点点滴滴的相处并不觉得如何,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这种痛,简直通入心扉,通入骨髓。
“你怎么哭了?”李乘风感觉到手上温温热热的,他连忙问道。
苏月涵抹了一把眼泪,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愧疚,又或是挣扎,她哽咽着随便找了一个借口,道:“奴婢……奴婢想家了……”
李乘风轻轻的抚摸着苏月涵的头发,柔声道:“什么时候我陪你回去看一看吧。”
苏月涵摇了摇头,身子下意识的往李乘风怀里面缩了缩,她哭道:“家……早就没了!”
李乘风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越发的温柔:“不,你有!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家便在哪里!不是么?”
这一句话重重的击在苏月涵的心头,她猛的握紧了双拳,眼中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