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风等一行人走出去老远,直到上了列车,看着窗外走马灯似的风景,他们依旧心中憋闷难受,缓不过劲来。
灵山虽然离成安不远,按理说李乘风如果快马加鞭,半天就回家了。
可上山到现在,一路厮杀,步步惊心,除了他娘上山来看过他一次,他居然没有回去看过一次。
甚至连他拿了考核评级第一,当上了藏剑阁阁主,这样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事情,他都没能回去一趟,让娘亲高兴高兴,开心开心,只是找了张金宝让他给自家娘亲带了一封书信。
当时李乘风不觉得如何,毕竟更加要紧的事情在眼前,七天准备看起来不少,可实际上藏剑阁阁主事宜的交接,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堆积如山,而且孙永才他们回归藏剑阁的妥善安置,这都是需要李乘风去操心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灵山派弟子出征神京,又是四天阁一同前往,这当中又有多少协调工作,有多少交接事宜?
而且,灵山派在天阁大战和穷奇事件之后,后续收尾工作堆积如山,更可怕的是禁地的大个子和小个子暴死门口,朱厌王逃脱禁地,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在灵山派内部掀起了一股可怕的暗流。
虽然马千里凭借个人威望将此事压了下去,但弟子们私下里还是议论纷纷,惊恐不安。
其他人不明白,李乘风心里面跟明镜似的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千里让幽行者私下挨个将灵山派弟子查了个遍,却没想到真正的真凶已然金蝉脱壳,而且追凶的幽行者大统领却是真正的帮凶。
李乘风正心思沉沉的思虑万千时,忽然间飞驰的直道列车前头传来一阵马匹嘶鸣声,紧接着列车渐渐的减速停了下来。
车厢内的众人又是一阵东倒西歪,李乘风等人无不惊怒交加。
莫非又是大修行人斗法?
这也未免太欺人太甚,还追到他们前头去斗法?盯上他们么?
官直道的弛道列车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枕木列轨,马匹在上面奔跑时靠自己是根本停不下来的,但为了避免有时候路上发生意外而车毁人亡,每辆车都会跟着两名技术极好的车夫,他们显然是发现了前方的不对劲,便控制着马匹减速慢慢的降速下来。
这种技术活,如同刽子手的祖传刀法一样,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是他们吃饭的不二法门。
李乘风等人自然是无心去欣赏前面车夫的高超技艺的,他们为了避免再一次遇到翻车事故,一个个身形都闪到了外面,紧张的盯着四周。
可他们随后一看,却一个个目瞪口呆的发现前方人头涌动,似乎有无边无际的人流在朝一个方向涌去,他们如潮水一般越过弛道列车,有的拖家带口,有的赶着马车,有的拄着拐杖,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喊声和大人们呼喊走散孩子的叫嚷声。
“怎么回事?”李乘风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
大师姐等人自然不知,她看了欧阳绣一眼,欧阳绣身形一闪,出现在远处人群中,她询问了几句后,迅速返回,面色有些难看。
“之前斗法坏了安河的堤坝,现在决堤了,水漫到附近的城镇和村庄去了,百姓们都在往高处逃难。”欧阳绣面色有些不忍。
李乘风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里的人都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李乘风这话的意思。
虽然这些人遭受的灾难并不是他们一手造成,但却是其他修行人间接导致,他们身为修行人同类,见到这样的灾难,着实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战齐胜忽然嘿的一笑,道:“乘风师兄莫非是想要去救灾?”
这话说中了李乘风的心思,以他路见不平的性子,自然是想要去帮忙的,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他如何帮得过来?
李乘风想了想,道:“以我们的力量,若是安顿这些灾民,那是有点不自量力了。可若是去堵塞河道,阻止洪水泛滥,那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大师姐冷笑道:“天下灾难何其多,你救得过来么?”
李乘风想要反驳,却听大师姐冷冷的说道:“这些灾民能跑到这里,说明洪灾并不算厉害,而且,你去救灾了,官府做什么?你以为官府会感谢你么?不,官府会弹劾你!大齐不许私人赈灾,你知道为什么吗?抢在官府前面个人市恩,你不怕朝廷砍你的头吗?是,你是了不起的修行人,你自然不怕,可你爹,你娘呢?他们怕不怕?”
李乘风心中一凛,他立刻意识到大师姐所说的意思是什么。
无论在任何一个朝代,官府都是绝对不允许当地人私下布施赈灾的,否则一旦有灾祸,灾民遍地,动辄十万几十万,有心人以小恩小惠诱惑其上钩,很容易就能将他们裹挟成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
哪怕李乘风等人去筑堤救灾,那也不行。
道理非常简单,因为一个朝廷有管着河道和河工道,有管着海路的海工道,他们有的管着河堤,有着管着海坝,每年朝廷都会拨入海量的银子下去修建和修补这些堤坝,若是李乘风他们来举手投足就给修好,那请问,要这河工道和海工道作甚?
这些官员去作甚?无数在堤坝上吃饭做工的河工和海工们,他们怎么生活?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大师姐一点,李乘风瞬间便明白过来,他看向那些百姓们,心中无比的沉重苦涩。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河关路。望京都,意踟蹰,伤心直道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乘风不自觉的便想起了这首千古名篇《山坡羊潼关怀古》,此时稍微更改一下低吟出来,周围人尽皆动容。
这里人无人是粗鄙莽夫,自然知道这等名篇的文字力量,若是传诵开来,李乘风光靠这名篇都能名扬天下,在士子文人中大大的扬名。
韩天行反复低声念诵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不禁热泪盈眶,胸中那腔读书人特有的热血情不自禁的便沸腾了起来。
大师姐淡淡的说道:“倒是名篇,你若是不做修士,做个文士也能名扬天下。只不过,李乘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记住你的身份,否则一旦你忘却了你的身份,将来天地之间怕是要没有你容身的地方!”
李乘风神色一凛,他知道这话听起来非常难听,但却是金玉良言。
一个人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忘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一旦行差踏错,很容易里外不是人,到时候,变成孤家寡人,连帮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乘风认真一礼,道:“大师姐教训得是,师弟明白了!”
李乘风等人耐心的等待着这些灾民涌过直道后,才又坐上列车,继续前行,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人群之中有一张面孔在他不经意间回眸一望时,却一眼掠过。
这张面孔清秀过人,娇俏可爱,正是李乘风魂牵梦绕,寻而不得的苏月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