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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2 短暂的人生交叉点
    樱水岸的警告,分量沉甸甸地压住了那一段时日。

    他只警告过她一次,这就足够了留给她恢复的时间只有那么短短一阵子,所以每当乔元寺恶化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他杀掉。

    她在恶化时的求生极强烈,因此向他百般哀求怒骂、撒谎哄骗、撒泼哭闹,只要能脱身,什么模样她都不会嫌难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至于试图报警求救,或者趁机从家里逃跑,她自然也没有少干——只不过在面对一个心志已定的进化者时,她能用上的所有手段都像是撞上礁石的泡沫,始终未能撼动对方分毫。

    而在乔元寺状态稳定清醒的时候,她反而是另一个样子。

    她的目光或者步伐,总有一个正紧紧地跟着樱水岸;有时候他哪怕只是起来喝一口水,她都要跟到厨房去,仿佛只要一个没抓住,樱水岸就会从她的生命中松脱滑落。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相比被他杀掉来说,她更恐惧只剩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里,脸孔渐渐变形的场景。

    这段时间里,她的智力一直没有受损;甚至可以说,她在有的地方反而更聪明了。比如乔元寺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在两种状态下的行为区别,所以当她恶化时,她开始故意紧跟着樱水岸,说些自己很害怕、很难过之类的话,放松他的警惕性再找机会逃跑——她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还真叫他差一点上了当。

    乔元寺后来半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幕有一天她终于找到机会偷偷逃出家门,提心吊胆地发动了车子,在匆匆倒车出库的时候,她一抬眼睛,却在后视镜里看见了樱水岸。

    他抱着胳膊,站在车尾处,倒像是已经等待多时了。

    二人视线在镜中相触的下一秒,乔元寺一咬牙,脚下踩上了油门。车子往后急退时,像是以千钧之力撞上了岩石山壁——她被冲击力震得朝前一扑,额头就磕在了方向盘上。

    她头昏眼花地抬起头,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樱水岸将一只脚从变了形的车尾厢上收了回来。他慢慢绕到驾驶座旁,她忽然想起车子没锁,却来不及了,只好看着他打开了车门。

    樱水岸弯下腰,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阴天下的海。从他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跟我回去。”

    话音落下时,一绺头发也从他的面颊旁滑落下来,被风吹得摇摇摆摆,一如数天之前二人在海边高速公路上初见时一样。

    乔元寺愣愣地看着他,在一阵阵凉意中,明白自己又一次从恶化状态清醒了一点点。明明神智仍然是连续的,但是往往当她的心智滑向变形人的时候,她连一点察觉都不会有,非要等到被某一个契机触发了,才会突然一下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事。

    见她没说话,樱水岸叹了口气。

    “……我会再试试别的办法,”在以为乔元寺不会听他说话的时候,他看上去比往时疲惫柔软了一些。“你还有时间。”

    被他领回家时,乔元寺一直在无声地抹去脸上泪水。二人进门时,她小声说“我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画眉……我那时给她起名叫曼妙。”

    樱水岸蓦然转过头,眉头松开了。

    正是因为这句话,客厅纸箱子里那只受了伤的鸟,虽然有是雄鸟的嫌疑,却也还是被命名曼妙了。樱水岸每天都让她跟曼妙说几句话,给它清理喂食;乔元寺慢慢地没有那么不甘愿了,有时离开前,还会用指腹轻轻抚几下它温暖光滑的背羽。

    镜子全都被樱水岸给收起来了,那么小一个戒指里,居然什么都能塞进去,简直像是科幻小说里的道具。没了镜子,她只能有时用手摸一摸脸;感觉倒是很正常,鼻子还在中央,额头上也没有多一个洞。

    有时她觉得,自己家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复健中心,每天都被许多训练课目占满了,樱水岸就是她的医生。如果她处理曼妙时动作粗沉了,他就会在她的胳膊上也一模一样地来一下,问她“这样你疼不疼?”;若是对书上一段话理解不了,她就别想动地方了——哪怕一个词一个词地分析拆解重组,她也必须弄明白了,才能起来喝水活动。

    “你为什么要帮我?”有一次二人做完训练,她这样问道。

    “反正我要在这里过十四个月,”樱水岸不知正在倒腾一个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说,“做什么不是做?下雨天打孩子,我就是盐放多了闲的。”

    乔元寺扑哧一声乐了,但这一点点笑容迅速又放弃了她的嘴角。她最近的状态越来越稳定,这一点不用樱水岸说,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乔元寺”终于回到了乔元寺的身体里,将后者的形状稳固地钉住了。只不过,另一层阴影也随着她的好转,而越来越深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付出这么多努力,拼了命地要保持住自己不变,如今终于要成功了;只不过,成功了之后又怎么样呢?这个地方已经不可逆转地成为了变形人的世界,她独自在汪洋大海般的变形人之中生活,能把现状维持住多久?她在多久之后,会再次遭受到同样的攻击?

    她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恐惧与忧虑付诸过言辞,樱水岸也从来没有表示过类似的意思,所以她不知道他是否也想到了同一点。不,或者对他而言,他并不觉得那是一个什么值得忧虑的事因为他不止一次地说起过,他不会永远在这里待下去,自然也不会去想以后的事。十四个月后,他会离开这个世界;或许在几个星期之后,他会离开自己的家。

    天地间只有这样一个人,而他只存在于这样短暂的一小段时间里。

    “最近出现在这一个世界的进化者渐渐多起来了,”她状态好转的另一个迹象,就是二人之间闲聊的范围也越来越宽泛了,尤其是常常会出现进化者相关的话题。樱水岸一边继续摆弄手上那个小盒子似的东西,一边说“我听说,有的进化者没加小心,结果也被感染了,变形了。变形之后,进化能力都没保住,看来要在这儿过一辈子了。”

    “诶?”乔元寺不由吃了一惊,“你们进化者身手那么厉害,怎么被感染的?”

    别看樱水岸门也不出,却不知怎么总是能得到其他进化者的消息。他咳了一声,忽然难得有点窘迫的样子,语焉不详地说“反正是上了个当,谁知道细节呢……他同伴也是说得含含糊糊的,大概那时在做什么不好启齿的事。”

    乔元寺不问了。她低下头,小声转开了话题“你手上这个是什么?”

    “噢,是你的照片。”

    乔元寺唰地一下抬起了头。“啊?”

    樱水岸从眼尾处扫了她一眼,又像是有点儿想笑,又像是要保持严肃的样子“是啊,我照的。我不会一直留在这儿,你也不能变成进化者离开。在你完全恢复之后,可能还会被变形人再次盯上……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早就给你做了一手准备。有了这个,他们以后应该会相信你是他们一员了。”

    乔元寺怔怔看了他两秒,恍然大悟“你什么时候——你偷偷照了我面部变形时的照片?”

    “偷偷可就有点难听了,”他咕哝着说,“您老变形时都是光明正大不避我的。”

    他早就想过自己以后怎么办的问题……这份隐忧居然这样被解决了。乔元寺愣愣地,不知道该不该要求看照片好。她不是害怕看见自己变形的脸,但她害怕照片意味着的未来一个樱水岸离去后,她一辈子都独自怀着这段回忆,在变形人中谨小慎微、沉默离群、勉强生存的未来。

    “你们连个人电脑都还没有,没人会以为这照片被ps过,这一点倒是很方便。”樱水岸一边说着听不懂的名词,一边从盒子里抽出了几张照片递给她看,说“我把你面部变形的照片与一些风景照合成了一下,你可以说是自己出去旅游时照的,寄给朋友也好,放办公室也行……”

    那是她的模样?

    只扫了一眼,乔元寺就打了个冷战,涌起一股反胃感。她赶紧将那叠照片放进了茶几下。她实在难以想象照片上那人居然是自己——她感觉今晚难免要做些噩梦了。

    “那你是不是就快要走了?”她重整了一下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

    “是啊,”樱水岸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话头又延伸开去。“其实只要安静低调一些,这个世界倒是很容易生存下去。我们这样的人,对这种世界都很敏感,可惜这种世界不多……”

    乔元寺仔细看了他几眼,将他的头发、眉梢、嘴唇、下颌和喉结都细细看了一遍,才说“那……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就是你就回学校的时候了吧,”樱水岸低下目光,轻声说“我会在那一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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