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郢衣望了望一墙之隔的后头,巫族的人都仰头焦目地在等着他传递的消息,虹池中所泡着的人于巫族而言,存在的意义非同小可,绝不可出丝毫差错。
他流莺盘珠的眸子如翅扑棱了一下,落下轻轻一片冶羽而荡漾的涟漪,纠结挣扎了一下,口却不受心控制地喊道“圣主无碍。”
……无碍吧?
他的话自然得到了巫族人的信任,并且他们也没再听见什么动静,便松了一口气不再朝内探注神识,只询问谢郢衣方才虹池内发生巨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郢衣此刻满心乱糟糟的,他也不知方才为何要神使鬼差地替“白马子芮”隐瞒,他朝虹池中望了一眼,一咬牙,只道了句“我再前去探探”打发了巫族人的问话,便撩袍跳跃下池畔。
他跃下时池氲的暖风扬起他的兜帽鼓起落下,鸦发片羽,落樱片片如雪,旋转地落下,他俊容如雕如琢,深袍颉雅,深浅红颜宛如另一副绝美风景。
而掉落水中的陈白起猝不及防,脸先着水时便被呛了好几口,好在有白马子啻的真气护着周身,减缓了高压冲力倒是没有受伤,当她从水中凫出时,还没来得及抹一把脸上的水,就听到前边传来吵噪靠近的陌生声音,她一哆嗦,紧张地眨动睫毛,瞳仁僵直,那翩纤的水珠便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
而这一幕,恰好落入了谢郢衣的眼中,他心跳倏地乱了节拍,仿佛随着那一颗水珠而坠落下来。
待水濛被眨干,视线清晰了许多后,陈白起正好看到了她对面泡着一个人……一个闭上了眼睛、并且对于她的意外莽撞到来无动于衷的女子。
她身子几近整个泡在水中,虹池的水乍看清澈见底,但实则池底幽暗而混沌,什么都瞧不清的,而她露在外的身子骨十分纤妖,素骨傲雪,她戴着半张烫金雕镂古朴花卉面具,闭着眼睛,红唇如涂朱,神态安稳而平静。
比起自己一身衣裙整齐囫囵泡灌,对方不着片缕、素发披肩才是泡池的正确打开方式吧。
陈白起思想跑偏了一瞬又回过神来,她挺直背脊,像小兽一般警觉起来。
她一开始还在担心对方会喊叫或者动手,但这样僵峙紧张地等了一会儿,却见对面的人始终没有睁眼,她像矗立在水中央的美人雕塑,有着最精致风华的面貌,却又无生无息。
陈白起扒拉着水,有些看呆了。
当然,看惯了自己的脸与白马子啻那种程度美貌,陈白起倒不至于连这点美色都扛不住,何况对方还连全脸都没有露出来。她只是奇怪了,对面的那个姑子为何好生生地,但听到这样大的动静却始终一动不动,难道她是泡睡着了?!
这边还没等她弄明白,她便发现岸边挟风走来一人,他并没有遮掩容貌,只在靠近时一把扯落身上的宽大衣袍率先罩在了那闭眸浸水的少女身上,他搂着对方在怀,隔着水池看着她,目光又压又深,他低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白起看到他时,好像受惊一般蹬水退了一步,有些慌张道“谢、谢……”
谢谢?
谢郢衣本该严肃的脸都快被她这个反应给逗笑了,她根本都不知道他刚才为她做了什么,此谢非彼谢,他收拾起情绪,故意道“不必谢,但你必须立即走!”
走?
她第一时间鼓起腮帮子“我不能走!”
谢郢衣气结“你想死吗?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严厉地瞪着她。
陈白起哪见过一向表情浅淡的他露出这样凶言厉色的样子,心底不免有些发怵,她缩了下脖子,但还是坚持道“我不想死,我、我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被气笑了,一脸意外地看着她道“很好,知道什么地方你还敢来,我当真是小瞧了你的胆子了!”
陈白起又朝后退了退,生怕他会冲过来,她抿了抿唇,桃花眼蓄了一层水光,小脸皱巴巴地暗下打量一圈,心急道阿兄怎么还没有来?
不行,她得拖延些时间才行。
“你、你不是谢氏族人吗?为何与巫族人在一起?”她明知故问道。
但她这种小把戏在谢郢衣眼中如同透明,他算看出来了,这小妮子瞧着胆子像兔子,但眼底深处的无畏却如虎如狼,如他兄长那般有着欺世的天然狡诈。
“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便越活得长,趁着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你赶紧离开,虹池池底连通三十三池,而三十三池水洞可通迷阵,你既有办法入,便用相同办法离开。”他语重心长道。
陈白起的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小狼兔,她听他这样好声好气地劝,心底虽不明白他也是巫族的人,为何不与他们同仇敌忾,反而要对她好,却也是感恩。
她想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侧过身拉下自己的衣襟,露出半边圆润白嫩又小巧可爱的肩膀,而谢郢衣睁大眼,表情彻底傻懵了,等反应过来后,眼睛便被强光刺了一下,有些手脚慌乱地瞥开了眼。
他耳根涨红“你、你在做什么?”
“你看到了吗?”她天真无邪地问道。
他看到什么?
谢郢衣羞恼交加,但愣了一下,他又有些迟疑地转过头,有些闪躲地看向她的肩窝处,只见那里有一个已经腐烂乌黑肿脓的伤口,只一眼他便认出这是巫族的巫毒之术。
“若不泡虹池,我就会死的。”她指着伤口委屈地向他指责道。
谢郢衣这时脸上的红慢慢褪去,他缄默了一下,才转开脸道“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虹池可解巫毒之术,但虹池的一切神奇之力却只对巫族的人有效,于外族人而言……它只不过是一池普通的温疗池子罢了。”
陈白起闻言怔了一下,一时之间脑中好像空白了一下,但她也没多想,只暗自幸庆她这具身体就是巫族的人。
她抬起下巴”可我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
谢郢衣闻言却只觉她不过只是在自欺欺人,他正想开口,却感觉臂弯处的人好像有了动静,他心一跳,脸色沉凝迅速地对陈白起道”快走,若被巫族的人发现你在这里,你必死无疑!“
”我……“
蓦地,七色叠层的虹池好像被什么力量牵引,水色荡动,气泡激涌像沸腾了起来,分层清晰的颜色开始混沌不安,汇集成漩涡一般朝着谢郢衣身边涌去……不,仔细一点看,并不是他,而是被他搂在怀中的那个不醒人事的少女。
陈白起瞠大眼睛,看到这惊异的一幕,心中本能地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白马子啻不久前曾对她讲过,这虹池十年汇一池,一池之水仅能泡一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若两人共泡一池,若不靠抢,这池中的神奇力量便只会被先一人所得?
盯着那炫色的漩涡,陈白起小脸绷紧,双目黑然,身体忽然涌起一股奋勇与激亢,她不想死,她更不想让白马子啻失望,所以她不能懦弱,也不能退缩!
她也闭上了眼睛,她感应着腿臂间缓缓蠕动的水流,努力将思绪放空,将一切交给身体的本能,她化成水上蜉蝣,她想改变这朝生暮死的自然规律,她想为自己书写一篇史记,这篇独属于她的文章内里的一字一句,一段一章皆由她所主宰操戈,不容它人横生指染,哪怕一个标号符号。
她的意志,她的存在。
叮——
系统巫族血脉90,已唤醒40,被动天赋技能“御”开启。
一道暗光自陈白起身体呈棱角四方布铺开来,一下笼罩住了整个虹池,那原本奔腾咆哮涌向那沉眠少女的池水好像感应什么极美味、极为感兴趣的存在,便分流了一拨涌向了陈白起。
但一欺近陈白起,它们原本“凶恶”的力道却变得柔和温暖起来,七色化彩,像透过晶莹的琉璃映射下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是一种让人熏熏欲睡的舒服感受。
与此同时,几乎全程都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谢郢衣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他甚至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为何巫族的虹池会接受白马氏?!
虹池真正的存在意义一直是巫族中缄封于高层的绝秘,普通巫族人都只以为虹池最大的神奇之处不过可解巫蛊毒之术,常泡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这不过是因为普通的巫族即便泡入虹池亦难以吸收其全部虹色,唯有巫妖王才是虹池真正的主人,它可唤醒巫妖王的血脉潜力,令其巫力天授,凡根不可及。
流动的池色如同琼浆融入身体,陈白起像吞入了什么饕餮美食,贪婪心急、一发不可收拾,她脑袋昏沉星迷,已经完全被身体操控,将汲食过来的全部漩涡都纳进体内。
陈白起并不知,她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她甚至没有听到系统不断传来的提示声音。
叮——
系统喜从天降,恭喜人物获得极品道具——虹色。
叮——
系统魂体修复+1+1+1+1……
叮——
系统精神体+1+1+1+1+1+1……
突生变故,令那紧闭双眼的少女感知到了不同寻常,她将意识从虹池之中抽离开来,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一池的虹色已被汲食干净,那与陈白起仿若相似的一双桃花眸却布满了愤怒、狰狞的杀意,她一把挥开了谢郢衣,裹着他的衣袍划水而过,一掌化刃泛着白芒之光袭向陈白起的颈脖。
“何方肖小,连吾巫族之圣池亦敢觊觎!今日便让你有去无返!”
谢郢衣刚稳住身形回一看,急眼欲流,却是来不及出手阻止。
与此同时,陈白起也蓦地睁开了眼,她眼中一道金光一闪而逝,下一秒,却是朝下一缩遁水隐匿了身影。
那金罩半脸的少女手下落空,眦目扫视水下,却发现凭她之力亦难觅其踪迹。
她脸色极其难看,纤指攥成拳,心中的遗憾与愤怒似要炸裂开来。
虹池之色竟尽数被一个无名之人给夺走了!这怎么可能!
——她究竟是谁?!
池中发生的动静不小,再次惹起了外围巫族人的注意,他们这次却是不再迟疑,直接冲了进来,一见虹池之水已变成透澈如清泉般模样,便知一切顺利完成,心中皆为大喜。
“恭喜圣主!”
般若弥生拿谢郢衣的外袍裹缠住身躯,回眸扫过他们,此刻她的眼眸已平静如深潭,她没有解释什么,只道“虹池中混入了南诏国奸细,速速找出千刀万刮之!”
言讫,一手抓取池畔叠放的衣物,衣袍猎猎,便轻若浮云踏空而去。
巫族人一惊,变幻神色,十二干支之一的崖风族老手握虎杖一杵地,立即分散人手下去搜查,而他则留在虹池,走到一身湿辘的谢郢衣身边。
他沉声地问道“郢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的谢郢衣还没有从方才那一幕场景中回过神来,因此他神色之中有着茫然不解,也有一种心惊肉跳的预感,但他不知道他应该怎么讲出这件事。
他思忖犹豫了一下,低下头道“族老,郢衣亦不太清楚这件事情,你不如直接去问圣主或许会更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