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才不怕他们呢,哪怕她现在处于虚弱期,那也是蜷缩起利爪尖牙的庞然大物,他们顶多算一群“活泼”过头的蚂蚁。
在她的预想当中,她只想跟后卿翻脸、掐架,然后双方不欢而散、各奔东西,他鄙夷她,她逃之夭夭。
只是她料到了所有人该有的反应,却没有料到后卿他的天生反骨。
他修剪干净的指尖摩挲着碧玉指环,一下一下地转动着,风吹过他鬓角须发轻扬,他喉中隐了些许笑意,正经道“你若愿意,多一个义夫也是使得的。”
他在说什么?
陈白起都怀疑自己的耳朵生毛病了。
不,不是她耳朵有病,而是他后卿有病,还不肯吃药的那种。
“你为了儿子,连自己都能卖?”她简直目瞪口呆了。
儿子?
后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玲珑缀月华般眸子微微上挑,然后笑道“为父母者,何辞劳苦付出,更遑论一副身躯,望你能体谅介个。”
她什么时候跟他要“身躯”了,他想付出,难道她就得感激涕零地收下!
陈白起脑子一反应,便醒悟自己这是被人反调戏了。
这人可真睚眦必报,为了一时嘴炮爽,都不惜自降格调。
可这完全都不像是后卿会做的事,难不成他现在生了孩子都开始这么不挑了吗?连一介武夫村姑都不放过?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用隐忍可忍不下去的语气道“你家夫人知道你这么……”暗骚吗?
后卿见她想冲上来挠他几下却又最终憋下去的可爱模样,很想伸出一只手让她尽兴折辱,但这想法太变态了些,不好当众宣出于口中,于是面上叹息道“夫人失踪许久至今未归,偏这孩子幼小可怜,又无人照顾,吾方才托女侠相助。”
周边吃瓜的人看着这他们两人的对话,表情一度魔幻崩裂,他们很想扇清醒自己,莫不是还在做梦,要不然他们怎么感觉都快不认识眼前这个“卖身为子”的相国了。
还有他们一本正经讨论的“夫人”是个什么鬼?
“不行,我家人还在等我回去,恕难从命!”她直接一口回绝了。
呔,回答得太顺,她又忘了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
“家人?”后卿眼眸微眯,神色一下淡了许多,那削薄的粉优唇瓣边角平仄不显“莫非……女侠成婚了?”
陈白起板起脸“……没。”
气势怪弱的。
后卿一下面生华彩,他本就生得俊美,一双眼睛汇聚了浮生幻月,恍若另一幅天上人间融入其中“不知女侠姓名?在下赵国后卿。”
竟是直接报真名,玩这么大!
陈白起眸光微闪,想随便编个假名唬弄过去,但嘴上嗫嚅几下,还是吐了真名“陈芮。”
这具身躯本应姓般若,但她游走四外报一个非中原人的姓氏着实相难解释其中缘由,便仍顺陈父作陈氏,至于芮,从这一世懵懂记事那人便喊她这名,她性子懒怠于改名,便沿用至今。
后卿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姓名,面上略是遗憾地询问“女侠当真不愿与吾等一道离开梁州城?”
……倒也不是当真不愿,一想到任务哪由她任性作主。
她瞄了几眼怀中抱着的小糯团子,提不起兴致问道“那你们要去哪?”
“秦国。”
一心以为他们打算返赵的陈白起再次懵了。
她用责备又无法理解的眼神瞪着他“天气寒冷,你带着这么小一孩子不赶紧回家,又跑到秦国去做什么?”
主要是,他们跑秦国去了,她该怎么完成任务,总不能真靠抢吧?
喂喂喂,这女人过份了啊!他们家相国是何等雄韬伟略的人物,岂是她这等小人物能够大呼小喝的,哪怕有救命之恩也不行!
透等一众,再次对陈白起主动发起了死亡眼波。
倒是后卿不觉她这口吻语气有何问题,反倒是十分有趣地回道“正是要带这孩子回家啊。”
神的带孩子回家啊,他一赵国相国,权力滔天,却带着孩子回秦国的家,这是孩子的家宅变异了,还是他投敌叛国了?
嗳,等等。
陈白起忽然想起她得到的那一张“幽冥军布防地图”,其圈划的一部分便在秦国地域,她倒也是要去秦国跑一趟的,再者主线任务“护送”这次没有限时,这事或许还是可以商量。
“你们要去秦国需盘桓多长时间?”
她若暗中跟踪着他们的行迹,等她完成她要办的事后,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顺道搭上她一块儿去赵国送孩子完成一个任务?
后卿想了想,倒是回答了她“少则一月,多则二、三月。”
这么久?
透的脑袋是左右来回看,到最后他看不过眼相国那反常的有问必答,愤愤道“主上,何需与她汇报,若是想寻人照顾孩子,待水势下沉,透便去梁州城中逃难的人中寻一个乳娘便是,无需非要勉强她,欠她的,稍时透便送上万金于她。”
透以为相国是为了让人给他带孩子才这样委屈求全,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陈白起听透那财大气粗的口气都给气笑了,她眸瓣似三月春刀睨向他,摊出小手“何必稍时,刚好都在,便现在货款两讫吧。”
“你说谁是货?”透反应奇快地猫眼一竖,尖牙都要咧出来了。
陈白起眨巴了一下眼,无辜道“我说谁是货了?”
透一噎,气极“你个刁野山妇……”
话到一半,突然脚下平履忽地动山摇了起来,陈白起第一时间伸手抓过后卿,将怀中孩子抱紧,她神色一肃“抓紧我!”
那头透一稳住身形伸出的手一空,他愕然地看着自家相国被人抢走了。
不对啊,方才明明是他靠得离相国更近些,按理是该他先拉过相国的才对,除非是相国……他自己靠过去的?
透一脸受打击的惨败模样。
“应是地裂来了,别愣神,河水应会再上涨,再往里面走些!”
陈白起率先带后卿便朝林子里钻去,不远处流淌的洪水受地震影响激烈的晃荡起来,水碰山壁溅飞数米高,后方大片的农田瞬间被搅入浑水之中,这座看似巨型的坡林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拽动着,左右晃动得厉害,地上倾斜的山石咕噜咕噜地滚落,人跟本无法在原处站稳。
轰隆轰隆……远处的水流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分裂开一样,所有事物都开始往下沉去,他们后方的地方寸寸分裂下陷,其场景着实吓人。
没再多看,陈白起将襁褓收紧,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后卿朝平坦开阔的地方飞奔而去,后方紧追不舍的赵军一等人却是悲催的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那看着瘦不拉叽的少女跑起来却是健步如飞,在这样晃荡震动的地面她就好似不受影响似的,偏生他们这群看起来牛高马大的男人却是跌倒了无数次,撞破了头,靠爬带拉才勉强能够移动。
越过林子来到一处斜下坡,坡下已淹了到小腿的水,陈白起眺目望去更远处,那边隐约可见八公山,以她视力可以辨别上面惊慌抱树站着许多人,有老有小,三两成群,有些身形晃悠站不住脚的就跟下饺子一样跌落水中,一回头入的人便消失在茫茫荤水之中。
她不知道陈孛他们怎么样了,她心中着急万分,可眼下又一时赶不到八公山去。
地裂一波接一波地持续着,由于陈白起手上加载了系统区域地图,再加上一早她便分析过这附近的地形结构,在别人慌乱茫然之际,她为向导带着赵国一干人等顺利地找到一处地势比较平缓的地界,这附近大范围内没有悬崖峭壁和陡峻岩石,相对而言危险不大,周边虽有树,但由于树本身有根扎土韧性十足,短时间在地震波作用下不至于会折断倒塌。
陈白起一马当先将后卿带到了安全空旷的地界,只闻一声震闷轰耳的声响在后方响起,却见后卿一把攥住她,眸色沉凝道“透他们还在后方,方才山石摇摇欲坠,只怕会有滑坡……”
陈白起想起方才穿过林子,斜坡周边有许多陡峻岩石,如今摇晃得厉害,山体一旦松散当真可能滑坡崩塌,她将孩子迅速塞进他怀里“看好孩子,别乱跑!”
后卿还不及说什么,她一转身便步化为烟而去。
当她赶回恰好看到惊险的一幕——高处一方泥土松塌一大片,裸露出的大块岩石受重力影响滚落下来,而前前后后几十个赵兵甲士侥幸跑掉了十几个,还剩一大部分前后不得,仰头一脸惊恐呆滞地看着上方快速淹落的沙土与大石,面显死相。
陈白起身影一闪,瞬间便出现在十数米开外,她双手快速结印,一股强大的气流延展开来,如一个巨大的屏障挡在上方,那掉落的沙土嘭地一下撞飞出去了。
陈白起一人承受了全部下坠的力,可想而知受到了反噬,她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但她眸若坚冰,周围肆虐的风气卷起她的长发如魔如狂,地上战栗的石子受气场干扰跳动不止,她周身如千万条光电闪烁令人目眩神迷,难以拔除视线。
卧、卧嘈,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当少女出现打救他们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心潮澎湃的激动,什么叫死里逃生的惊喜,什么叫曾经的他们对她爱搭不理如今的她让他们高攀不起!
“还不快走——”
众人跟个惊魂未定似的,一个个脸色惨白,被她厉声一吼,都如梦初醒,快速爬走来,赶紧逃离这危险的出事范围。
透也受到了来自于灵魂冲击,他方才站得较远,倒没有被山体滑坡波及,但他想救人却发现他连迈步第一步都不敢。
他根本无法靠一人之力挽救即将被山石泥土掩埋的同伴,他本以为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最后他看到有人办到的,还是之前被他没有放在眼里,打算随便给些财帛才发走的人。
这一刻,他感到了羞愧跟丢人。
如此高人岂是用这些俗物能回报的,他现在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他走了几步,一咬牙,又跑回头拉起她“一起走!”
陈白起累得慌,也懒得挣开他。
等他们都回到后卿所在的位置时,地裂震感最强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切好像都暂时平静了下来。
“主上——”
透一脸都是灰跟泥土,身上动起来更是尘土飞扬,当然其它人比起他来,还要更狼狈,但是后卿稍微关注了一下人数——一个不少,无伤无残,全都活下来了。
后卿心神晃漾,口中甘苦交杂,看向陈白起眼神复杂得让人心颤,但转瞬,他又恢复成让人看不清的模样。
陈白起晃开透还拉扯着的手,先一步走到后卿身前,双手自然一伸,便方才塞到后卿手怀里的小乖又给抱了回来。
等将人抱回来之后,她有些发愣。
而后卿也是一脸好笑又探究地看着她。
“还是给我抱着吧。”后卿看得出来她很累了,他难得体贴道“谢谢你替我将他们带回来。”
陈白起有些恹恹地,她身上渐渐有脱力的症状了,但她心中还记揣着一件事,她低头看着怀中没有知觉的小乖,方才逃跑太过惊险,担心会吓着这么小的孩子,所以她用巫力暂封了他的五感,她一回来便给他解除。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便将小乖还给了他。
见她耷拉着眼皮,反应迟钝的样子,后卿望了一下四处没有什么可以靠挡全息的地方,由于怕地裂震塌,他们现下所处的地方四面无遮物,空空荡荡,视野开阔。
于是,他脱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铺在地上,扶着她“你先躺着休息一下。”
陈白起忍着内息的翻涌,喉中那一口腥甜被她硬生生吞了回来,她没坐上去,而是弯下腰捡起斗篷掸了掸灰,又重新披回他身上。
“我这一身已经比地面都要脏了,还讲究这些做甚,马上入夜了,若找不着能用的干柴起火今夜只怕得熬着寒意入睡。”
“用我的吧……”透赶忙递上一件披风,这是他刚脱下的,他见陈芮状态不好,些许是方才救他们时受了内伤,他心中像猫抓一样烦燥不安,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来报答。
没等他送上去,他旁边却是接二连三有人送出手来朝前挤。
“还是用我的吧……”
“我的……”
“用我的吧……”
眼看几十个人都争先恐后脱下身上的御寒衣物递上来,陈白起微愣,后卿却是柔光漫溢入眸色,轻软地看着她道“看来你面子比我大啊。”
陈白起推开他们“不必这样。”
她随便挑了处干草地便席地而坐,她阖目开始打坐加紧修复体内的损耗。
后卿见她那坚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眼神晦暗了片刻,他对透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与我细细道来。”
透一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尖尤余一股惊悸与激动。
他快速将他们遇到山体崩塌险些大半人折进里面,在最关键之时陈芮是如何出现,如何出手救出他们的事一一述说出来,其它人在旁听着,眼神也随着透的回溯而起伏变化。
眼下的他们情绪最是高昂之时,越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们便越是难以平复,谁都不想死,尤其是这样窝囊意外的死亡,所以在最绝望时被救出的记忆越是深刻难忘。
相反,费力救了他们的陈芮反而低调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施恩莫望报的这种大能淡泊心性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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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白起从混沌缠绵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枕睡在一条结实温暖的大腿上,她怔仲了几秒,仰头一看,却原来是后卿盘腿半抱着她放睡,她身上及肩部位还披盖着一件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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