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你,忽然让孤想起了一个人。”
他揩过嘴角的血痕一抹,淡白的唇色一瞬妖豔黯红,但他神色却像一个天马行空想到哪便说到哪儿的孩童,他卷密的睫毛微垂着,如呓语轻嗌声道“她也姓陈呵……”
陈白起在这样的情况下并不想听他东扯西话,她一动,地表的静谧的尘土便悚惧浮起一圈黄霾的波纹,气荡开来,如泰山压顶之威势,暗萨岂能由她再继续伤害南诏王,一众伏地一跃,数条黑鞭长影各施本领朝她攻去。
吐针绵长如雨,暗萨专挑刁钻的位置,直射其面,欲夺其双目,陈白起反手举剑一挡,封锁了雨锦针的全部路数,“叮叮叮”地几声清脆细微撞响,毛针如数坠地。
她没有停歇再一个鬼步闪移,干净利落抬高手臂,一剑挥去,暗萨一惊,抢险欲躲,但却被陈白起更早一步封锁了后路,打斗与决战是一个道理,谁先把握住先机谁就能够稳操胜券,只见挡在前方的几个暗萨如脱线的风筝一样四肢离地撞飞出去,身上各处遗留下深浅不一的刀痕。
其它暗萨自知她的厉害,打算集众合之力,一起上时,却见白马子啻病弱安静地撑着白虎站了起来,他伸臂拦下了他们。
他方才提的那个人,是他在被锁在那一方暗无天日的地方懵懂浑噩时,见到的第一个让他有异样情绪的生人,也是第一个于他而言与众不同的女子,那时他已被关了有十几年,智蒙未启,大半的灵智用于操纵南诏国的傀儡王,他心中没有善恶,没有喜怒,他十年如一日一样受净水冲刷灌顶之法,心早如止水难起一丝波澜。
但看到她的那一刻,明知不足二十岁、“鬼蛛面”不褪不得离开,他却仍旧跟随着心中最简单最渴望的想法,跟着她离开。
当时的他,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也不懂那一刻是什么促使他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
但现在他却懂了。
只因……他想得到她。
他修生养性十数年,第一次产生的强烈情感,便是人类最原始的——独占欲。
只是,她后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
但倘若她不死,他想,他也会亲手杀了她的,他会将她炼制成一具永葆不腐的人偶傀儡,她是特别的,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件他都会用最好的方式来保存,他不会让她有丝毫的损伤,他会让她的心、她的眼、她的身,忠于他一人,永远地陪在他的身边。
可惜……她连一具躯壳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地消散在天下之间。
再之后,他做了许多具不同的傀儡人偶,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有,但因为没有再找到特殊想要的,他便将它们当作兵器、盾甚至练手之作,并不在乎它们是否会损坏、残缺,他的心态逐渐冷漠平静,没有价值的物件舍弃了再做一具便是。
但是……“白马子芮”不同,她是特殊的,也是他渴望的,同时她的不驯与一次又一次的忤逆叛离,让他终于又滋生想要珍占一具人偶傀儡的想法了。
甚至,这种渴望迫切远超于上一个留下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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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光都似被吞噬进一个黑洞中逐渐消失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黑白分明,明明只有孩子才有那种黑到极致无垢的纯正颜色,但出现在他一个成人身上好似又没有什么违和感。
“或许,也没什么不同……”
他纤浓的睫毛到尾端处加深如一把扇子似的下垂弧度,一道幽蓝莹光从眼角飘过,似一簇火焰,他将飘浮于周身的弦丝一掌按住胸膛,如丝茧一般交缠密匝全数刺入了他的体内。
“呃啊——”他沉闷地轻哼一声,似忍着一种拆骨抽筋的痛意,白壁无暇的面部逐渐浮起了奇怪的淡蓝色脉路,从颈间一路延伸至额角,像凤凰于风翙翙其羽。
陈白起看到他脸上那个静脉曲张暴起的熟悉纹路时,便想到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就是这样一张脸,不,那时更严重一些,整张脸全是筋暴突起,如今却像是一种皮下蓝旃翙羽,它刻在他的脸上,除了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魔性,让其又妖又纯,相悖的两种特质形成了一种奇异又矛盾的美感。
而这种美感是带着尖刺,与极度危险的。
暗萨惊异又畏惧地退开几步,怔神地盯着南诏王,他们也感知到了他体内暴增的力量与那让人心颤的极大压力。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之间便与其它人一样不知该如何反应。
巫长庭在前领军杀敌,却一直关注着圣主这边的情况,见她对白马子啻没有因为往日情份而畏手畏脚,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到不留情面,按理说这样一来,他该是放心了,但他发现,他内心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
以往他们两人倘若只是圣主与巫族下属的关系,他自也不会考虑太多其它的事情,可如今他却会设身处地替她着想,思她所思,想她所想。
他不想她勉强自己,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她遂了她真正的心意行事。
很快,他察觉到白马子啻好似发生了什么变化,气息一下变得连隔这么久的他都感到头发发麻,他惊喊一声“圣主——”
陈白起神色有了凝重感,她沉声道“别过来,带人离远些!”
话音刚落,白马子啻已然出手,铛——他手上凭空出手一根幽蓝的弦丝直刺入剑面,剑面抵挡不住这一计力道,陈白起下盘倾斜倒退了数步才稳下。
他大大黑黑的眼瞳没有多余色彩,一转指,幽蓝弦丝凭空而消失,化成了透明的光点,他身上不知何处咻地一根弦丝一下射来缠住了剑身,并在剑身上打了几个圈朝他处一拽——
这一刻他的速度、力量,诡变之招式都有了质的提升,两人很快胶着在一起,如两团光弹交错分开,再撞击迸裂,一会儿转变一个位置,速度快得让人目接不暇。
白马子啻不再操控傀儡,他直接将自己的身躯炼制成了一具无坚不摧的傀儡,不仅冰弦丝可随意操纵消失与施放,身体也变得坚硬无比,刀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白痕,无法再割破血肉造成大的伤害。
陈白起与他交手几回合便知道不能够再放松警惕了,于是她也没有再保留余地,巫力运转极速,额前的圣银徽显现,眸转金玉色,她血以当醴泉,抹剑其上,一招突刺而上,转挥朝上,中级技能“寒冰刃”施展开来,一股比隆冬严寒时期更浓重的寒意直逼其周身。
他周边当作武器浮动激射的弦丝因为这一股寒意而尽数绷断,甚至寒意还冻住了全身血液一般,让他身形滞了滞。
陈白起趁着他停顿这一秒,一剑刺地,手上快速地结印,啵地一声成数千只金蝶如一对金翼从她身上涌展摊开,这一幕何其的瑰丽震惊,如同一副奇世盛景难以描摹地撼撞人心。
白马子啻快速倒退,却见她与金蝶似融为一体,一道金光如箭射穿了白马子啻周身,他瞳仁放大,噗地一口血喷出,一手撑胸无力地单膝跪地,面如白纸,他又呕了几口血,面上的癍突蓝筋开始消褪平复。
“咳咳……终究,咳咳……还是没有找回来……”他视线空洞漠然。
“主上——”
暗萨不再迟疑,惊急地冲过去扶住他。
陈白起缓缓落地,脚尖刚触及地面,却不由得踉跄了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用手悄然擦去。
她转过头,伸臂一震,掌中化巫力为一道白剑,金蝶扑棱地缀翅一下覆注其上,其剑势瞬间便锋芒毕露,远胜宝剑。
眼看着她将要趁胜追击而来,暗萨全身都如堕寒窟,打算拼命也要护住南诏王。
偏这时,城门口处似有了动静,那被锁得严实的沉重的石门开始有了缝隙,咯吱咯吱推动的厚重声响传来——城门被人从内里推开了!
陈白起偏头的动作一顿,视线蓦地转向城门处,这时暗萨好似终于找到了破绽,蓦地朝天用尽全部内力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众人猝不及防,受其所创,只觉眼前的视线一花,如同头部遭受重击,一时之间头脑的思想溃散,一片空白。
这一战,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输了!
但一场战役,他们可以输,却不能输了南诏王!
众部也不再恋战,背起受了重伤的南诏王,与两头白虎一道急遁入夜色,一刻不停地逃离咸阳。
要说陈白起这边本也受了内伤,自也没有抵挡住这一声音波冲击,当她神智清醒提步欲追之时,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道破音的大喊“阿芮——”
“陈芮,你在哪里?”
当厚沉的城门被人用力推开可供一人出入之时,那黑压压的缝隙中,首先冲出来的不是守在城门前的秦军,而是抱着孩子的姒姜,与神色慌乱焦急的谢郢衣,他们两人完全不顾城外正处于何等危险境地,扒开所有人,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阿芮——”
谢郢衣一把清亮磁性的嗓子如此变得嘶哑破音,他喘着粗气,一点不顾斯文得体的形象,像疯了一样急切地张望寻找。
“阿芮,你在哪里?你在哪儿——”
姒姜也是颤栗着身子低着头,从城门口处一直盯着尸伏满地,一具一具地看,每一个地方都没有落下,在那片燃烧的红色火光下,他面色却是一片惨白,犹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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